第2712章 二论书山
一论天下台,二论书山!
这是古今都无的登圣路,横绝史书的论道行。
姜望并没有预期要和子先生对上,但要“魁于绝巅”,自然是“来者皆来”,没有挑拣对手的道理。要论“超脱之下无敌者”,退一步,让半分,都不算。
“天下有‘儒’字,德扬万古,现世显学。世间有名‘书山’者,是人间绝巅!”
“今日子先生坐而论道,请姜望于此言魁——”
姜望双手扶膝,轻轻低头为礼:“姜某……不能辞也。”
现世山河壮阔,各大名山竞艳其姿,数不胜数。但能够与书山相提并论的,可能也就玉京山、天刑崖、须弥山。
于名于势,举世难匹。
姜望今日若能魁于书山之巅,将是不输于原天神蹦跳玉京山的壮举——
当然或者没有人认为那是壮举。
颜生早早地来到了树台边缘,白歌笑、姚甫、陈朴等相继进来,一会儿工夫,照悟禅师、福允钦等也走了进来……都有些沉默。
无论亲近与否,见朝阳横空,总不免感怀。
这巍似高原的树台,成了新的天下台。
黄河登圣的姜望和人间封圣的子先生,在这里做绝巅的魁决。
可惜观众不多,只有台下寥寥几尊真君。
但等结果的人,天下都是。
天下台那边自然也通过各种路子得知了书山上的最新消息,但无法再以乾天镜观照。子先生不是燕春回,不愿意让人观摩他的道……纵霸国天子,也只能静等最后的答案。
观河台上人似蚁。
闾丘文月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做纸上诗。并不在离开观河台的人身上投入太多注意,只以观河台为长卷,不时落笔勾画。
鲍玄镜和宫维章的魁决还在继续,整座演武台已经铺满了阵纹,唯余他们所斗的一角。古老的道文更是蔓延在六合之柱外,攀游观河台,写成一篇约书。
观者隐有所见,其字曰“太虚垂象,本育烝民;玄门立教,乃求渡厄……”
万古文字传其道,仓颉一笔开民智。
古今不相见的人,通过文字能相知。
书山之巅,子先生双手一张,自然有平地而起的铁画银钩,文华瀑流。他的书法是当世一绝,质朴归真,曾经引领了一个时代。
见字成道,其曰:“山河无话,谁凭白章;岁月有言,只借青简——”
其中飞出一个大字,名之曰“天”!
好一幅字!
墨浓如夜,锋起成山。
横而无尽,撇捺无边。
当它显现,天海奔流,浪潮万顷。一朵朵浪是一篇篇文章,写的是英雄末路,烈士悲歌,天不假年。
一篇篇千古雄文,交织成天幕,覆向广阔无边的人间。
天之倒倾为朱笔,尽是人间无力事。
“古往今来英雄气短,多有天命不眷,人事难成。故为此言,诚可叹也!”子先生慨声而吁!
这位儒家圣人,并非天人,却晓天道之理。
一字掀即有天幕落,要以此裹尸,终结英雄长旅——
当然这只能算是一个问候,是君子拔剑前的致礼。
这一卷雄文天幕当然煊赫,却不可能对姜望起到作用。世上或有人能跟今天的镇河真君较论天道,但那五指之数里,并不包括枯坐书山的子先生。
先礼后兵,君子之风。
姜望好歹曾在东国为公侯,礼仪上并不欠缺。行过礼后,在抬头的那一刻,便也抬起剑指。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剑指上抬的过程,山为其开,水为其分——这道倾覆下来的雄文天幕,就被撕裂了。
古今英雄故事,散为漫天的碎字,如雪而化。
像是撕破一张纸,吹断一根发。天幕竟成裂帛两片,继而散为云影。
这风轻云淡的一剑,也是见礼。彼此交换了认知,确立了边界。
在这一指之后,真正的战斗才开始。
褐如铁铸的树台,年轮转如命轮。
雄文天幕撕开后,又是一重天。仍然广阔无边,但并非现世。
道与天齐的姜真君,被暂且隔绝了天道之力。他需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重新掌控天道。
树台也非树台,先生不在眼前。
此身在一私塾,嗅得墨香,见得文华,五感醺然。
汹涌文气如云而举,琅琅书声似击玉之声。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姜望身下所坐,已是一方凳,身前所横,正是一长桌。
身周左右都是年幼的蒙童,个个摇头晃脑,诵念经典。但都像是隔着雾镜,看不分明。雾里,仍绰约,镜中人,忽已远。
他低下头来——桌上摊开一本书,上面写着字,明明个个都认得,连在一起就糊涂,越看越头晕。
姜望心有明悟——原是借身之感!
自忖此刻所感受的这孩子,应该不是自己。想他姜某人虽然不是特别爱读书,儿时谈不上什么学问的基础,但因为本身的勤勉,在有条件后也是手不释卷,各家经典都读过。虽然不是读书的天才,也谈不上愚笨,多读几遍,多请教几人,总能有些收获……
何至于现在这样懵懂?
只要是他接触过的、有些交情的,哪个没有被他追着提问?甭管是世家公子,还是什么宗师!
也别管问题问得是不是太简单,我考考你教不教得好!
等到在他的感知里,自己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拿起笔来,按着宣纸写字,歪歪扭扭地留痕。
他笑了:“子先生倘若要和我较量书法,我无以称魁。”
姜望已经看清楚了这个时间片段本质,明白这是斑驳岁月里的某一道年轮。
一瞬间就夺回天道。
子先生的考题或许在纸上,或许是文章,或许是字,但他的答案写在这个世界的天道里!
在他知世知时的这一刻,宣纸上的蒙童涂鸦,就变得清晰,形成两道深邃的痕迹。他看到帖上写的是——“玉山”。
字虽歪扭稚拙,却灵性天成,呼之欲出,正在写字的这孩子,长大之后必是书法名家。只不知是哪个人的人生故事。或许就是子先生?
玉山是个什么地方?亦或是什么代指?
“呵呵……”正在写字的蒙童,低声笑了起来:“姜君谦虚了,你在白日碑上的刻字,可是筋骨皆备,意气纵横!”
姜望饶有兴致地问:“这是什么意海法术?”
他很好奇,以他如今的仙念强度,子先生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影响他的意识,修改他的感知,将他置于这方年轮。
支撑这份好奇的,是他反掌握天道的从容。是他磅礴无复,接天海连长河的潜意识海。
在这种层次的战斗里,犹可闲看风景!
蒙童笑道:“君可知黄叶帖?”
“兵仙征返,见黄叶枯落,遂成旸国第一书。有志于字者,何能不知?”姜望尽量云淡风轻:“原帖在我手上。”
蒙童‘噢’了一声:“杨镇是跟我学的字。”
姜望不说话了。
今天也不是聊书法来的。
蒙童继续道:“我是看你行笔之间有几分相似,但未得其神,不能确定,故有此问——”
轰轰轰!
浪潮咆来忽如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