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安阳侯没有什么高绝神通,也没有什么不世之材,却身据李杨两帝血统,乃是名震南北的大宋魏王之弟、镇压武殿的大宋大将军之甥孙、如今持玄的三位李氏麒麟子都要叫他一声叔父!
在当今宋廷,可谓是贵不可言,连宋帝都免了他的跪拜之礼!
哪怕杨炯贵为皇子,见了他也不敢拿大,气氛霎时凝重起来,孔夏祥看了这幅景象,终于沉沉地低了头,道:
“我家真人,受治玄所胁迫,冒犯天威,业已自裁谢罪,我等下民,连夜向南,以奉帝廷…”
他的话化解了沉重的氛围,杨炯收了长鞭,陈问尧如蒙大赦,带人向前,急趋往宫中去,杨炯惋惜摇头,笑着向前,马蹄声渐渐远去。
李绛淳侧回身轿中,见着父亲黑着一张脸,阴郁地道:
“这二殿下…未免太小心眼!”
李周洛一向是极低调的,明白两位殿下的争执是敏感之事,平日里对两人客客气气,毫不偏允,可一旦涉及李绛淳,他那张从来温和客气的面上立刻乌云密布,哪怕是紫府真人来了,他李周洛照样顶回去!
委屈了谁都不能委屈他这个宝贝儿子!
相较于父亲的怒火中烧,李绛淳却显得疑虑重重,他沉思了一阵,道:
“我仙基乃是『香俱沉』,少阴感应,隐约发觉他仍有与我争锋剑道的意思!若不是父亲站出来,他恐怕还要与我一比。”
李周洛嗤笑一声,并不开口,过了几息,方才皱眉道:
“二殿下不是…已经在殿前输过你一次了?何必固执?”
杨炯的剑并不算差,他用功甚痴,剑诀乃是杨氏道藏剑典,年纪轻轻,亦到了剑元之境——可不破剑意,与李绛淳争锋,无异于痴人说梦!
李绛淳点头,疑道:
“这亦是孩儿疑惑的,恐怕他为难孔氏,就是等我出言,可并未听闻他有狭隘之名…他求的是剑,并非为难我。”
李周洛无奈地摇头,金轿已经停在了宫阙前,透过窗沿,孔夏祥解了枷锁入殿,一众孔氏弟子则惊恐地跪在殿外,不敢作泣。
李周洛叹道:
“我去把魏王亲笔信送上,庇护一二。”
这本是父子二人来宫的缘由,李绛淳正色点头,看着父亲从轿中离去,半掀了轿子,暗暗观察。
月光清冷,廷中的召声此起彼伏,满天的白鹤展翅而飞,零零落落停在檐上,李绛淳清澈的瞳孔中倒映着一只只大如人身飞鹤。
“孔氏真人婷云,多作恶业…识罪自戕仍沐真光…子弟夏祥,拒邪奉真,觐圣正仪…封往南疆,敕守倚山,封侯【弃邪】,许祀香火…”
悠扬的唱声传来,李绛淳眉宇间多了一丝感慨,他静静地听着,天空中却传来扑腾之声,一只白鹤单足落地,歇在这些孔氏子弟身边,屈膝伸出翅来,肃穆庄严地用翅下阴影将他们盖住。
第二只、第三只……随着赦免之声传来,密密麻麻的白鹤从天而降,殿下匍匐跪倒的孔氏子弟已经被翅羽遮得干干净净,满地雪白。
李绛淳神色有了一丝波动,他收了剑,从轿中出去,目光炯炯,盯着满天密密麻麻、正在下落的白鹤。
眼前多了一点黑。
父亲李周洛一身黑金袍,微微躬身,正沐浴着月光,从森森的甲士之中穿过,那些大如人身的飞鹤如同受惊般一一跳起,收了翅羽,避之不及,如同雪地中多了一道漆黑的辙印。
李绛淳静静地注视着,望着父亲迈步踏入回廊间,出现在帷幕之后,面上神色又惊又喜,快步到了车驾之内,道:
“淳儿!”
李绛淳低眉来看,发觉他手中多了一枚黄灿灿的坠子。
“这是…”
“灵器!”
李周洛神色感慨,道:
“君上恩厚如山,不计前嫌,孔氏举族无罪,孔夏祥受封弃邪侯,可以再祀孔家香火…还归还玄岳资粮、孔婷云遗物,让他把紫府级别的东西当庭一一分给各世家,多有出人对抗的紫烟与鸺葵都取了灵物,其他以灵资了结,以示恩怨两结,今后不得追究!”
“陛下果真宅心仁厚。”
李绛淳见过杨浞本人,对他的心胸自然是有所了解的,听到此处,赞许地点了点头,李周洛却很激动,道:
“这灵器…正是他交给我李家的!说是此物叫做【袤土宝心玉】,属于通玄道统中的东西,既然恩怨两清,故时恩情,此物偿了!”
父子俩低头来看,这灵器静静地躺在李周洛掌心,散发着迷人的光辉,隐隐约约有一束棕光穿梭其中,李周洛悸动地道:
“只要是通玄道统的东西,放在当今,至少在灵器中也是中上品!我看那殿上,一个个眼都挪不开了!”
李绛淳亦有笑容,感慨道:
“可惜…我家没有土德真人,也不喜土德,寻常灵器发挥个十之六七,这灵器估摸不过就十之四五…”
“只交给真人,总有用途!”
李周洛满面喜色,小心翼翼地藏进怀里,迫不及待地抽出一白卷来,要往庭州报喜,李绛淳失笑转头,有些忧虑地掀开了轿帘。
一只只大鹤正在重新落下,将李周洛走过的那条行辙慢慢覆盖,只余下一点破碎的黑痕,文武百官、各朝世家的修士则从大殿之中步下,三五成群,如同雪地蠕动的黑点。
李绛淳的眸子沉郁了。
这位李氏的天才剑仙自幼修行【少阴玄君水火录】这等顶级道统,早早入门,随着年岁渐长,更加精深,如今即使不全力运转,袖中仍能蕴藏水火,时时刻刻护佑己身。
这等顶级道统,不入紫府不能显现起全部妙用,却如高屋建瓴,使他对气象极为敏感,眼前的一切让他感受到一股不安。
他犹豫着迈了一步,将李周洛从喜悦中惊起,他问道:
“怎么了?”
“无事。”
李绛淳收回靴子,若无其事般向父亲点了点头,收回掀起轿帘的手,挽了袖子,替他起研起墨来。
‘修武不照…修武不庇。’
不知不觉,这位宋国最年轻的剑仙眉宇间多了一丝阴霾:
‘修武不照不庇的,岂止庭州?除去持玄不谈,恐怕还有我、父亲,上至魏王、昭景真人,下至庭卫、妇孺,乃至于每一位李氏族人…’
‘不照,所以德罪无加,不庇,所以死伤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