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更换蓄电池的人来了，你去门口接一下吧，研究院那边有台交换机可能坏了，我去看一下，你先盯着他们施工吧。”散了会常大哥脸上的红晕尚未散去，说话还带着颤音，跟我交代完后没等我回话便匆匆拎着工具箱出了办公室，磨损严重的网面运动鞋拖在地上发出划火柴一般的擦擦声。

“小普，小常干什么去了。”庄旭看着常大哥渐远的身影，脸上像是戴了一副刀劳鬼面具般吱呀吱呀地咬着牙。

坏事了，常大哥又犯错误了，是的，这也是规矩，得让庄旭知道我们去哪了做什么，事无巨细，他不嫌烦，但你要是不说，一定是思想上出问题了。我祈祷着复述了一遍常大哥的交代。

“好了，我知道了，你仔细盯着点，这些人滑头得很。”我点了点头刚要出门，庄旭又把我喊了回来。“唉，这个小常啊，年岁也不小了，怎么做事情那么毛躁呢。刚犯了错误，我不想追究，让他自己好好反省，看来我说的话他是一点没听到心里面去啊。这样吧，小普，你在群里发个消息，通知大家下午三点，咱们开个生活会，小常这个问题不解决，以后会出大事啊。”一口一个小常，常大哥不是比你还要长上两岁嘛，“小普，先别发，影响大家上午工作，你这样，一点的时候你再发，去忙吧。”

我点点头答应着，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我抬眼扫视一圈办公室，除了常大哥，不都在工位上坐着的吗？难不成，这些人都进入了传说中的心流状态，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工作里，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我看着面前的两个同年已经打开了屏幕小框里的小说，这小说他们俩看了半个月了，小说作者可是发财了。章一副往兜里揣满了瓜子灌了一大壶水去拿仓库钥匙，看样子上午不打算回办公室了，杨迎，人称二副，正等着另外两个同年收拾东西，应该是打算去营销楼，之前做营销系统时单给他们腾了一件办公室，虽然项目早已完成，但杨二副说要常去和营销的同事沟通看看有没有能够改进的流程，所以不开会的话他一般都会带着他的两名组员去那边办公，我有幸见识过他们的改良工作，杨二副醒了刷抖音，刷累了睡觉，唯一的缺憾是庄旭搞突击检查时罚没了他的躺椅，致使他现在只得趴着睡觉，跟着他的两位同事，烟瘾和体重在短时间内都得到了相当可观的提升。对了，还有一个人，唯一的部长助理，他也几乎不在办公室，因为是上级单位派来的钦差，所以庄旭的规矩对他无效，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在员工宿舍里躺着。

来访的客人是必须要本单位的人到门口保卫室去接才能进入的，跑腿的事情没少落在我头上，一来二去，在顺手教了保卫室里的两个大姨诸如敲两下屏幕就能手机截屏之类的事情之后，她们见到我尤为亲切。

“孩啊，你来得正好，快帮姨看看这手机咋回事了，别人给我打语音，我这手机都是黑的。”

我接过手机，看着保卫室外门口站着一老一少在抽烟，等他们抽完再招呼进来吧，“关机试过了吗？”

“试过了，不管用，我都听你的，有什么问题就关机，让它歇一歇就好了，但是这回歇不过来了。”

“你这些聊天记录啥的还有用不，没用的话我给你卸了再重新装一遍。”

“没用，卸吧，门口这爷俩是找你的吧，信息都填好了，你帮姨弄好手机再走，别急着跑。”

“放心吧，不跑。”我看着手里方方正正板砖厚的手机，“姨，你家那草莓大棚一年得挣不老少钱吧，就舍不得换个新手机啊。”

“换啥啊，用的挺好的，我和你叔还愁呢，儿子结婚要在省城买房子，那里的房价高得吓死人啊，当初就该拦着他不让他出去的……”

“应该行了，我给你打过去试试啊。”我把手机递给保安大姨。

“哎哟，好了，好了，要不说呢，还是大学生有本事。”保安大姨捧着手机像是得了一件了不得的宝贝，一脸满足的笑容。

“好了就行，我走了啊。”不待保安大姨挽留，我快步走出了外门，不出意外的话，我再待一会，她又该撮合我跟她邻居家的闺女相亲了。

你是不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一个适婚年龄的单身汉会对相亲这么抵触，说句心里话，兄弟我啊，每在这个世上多活一天，就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名副其实的窝囊废，每个月的工资扣完五险一金，到手不到五千块，对，我吃住在家里，省下了不少的开销，可我每个月要还三千五百块钱的房贷，听完这个，是不是觉得十分惊喜。

我现在也觉得十分惊喜，眼前这一老一少，像是游戏里相同的人物模型做了换装，同样浑圆的脑袋，浑圆的肚子，浑圆的脚，一个秃顶，一个还没秃顶，一个贴了川嘴胡，一个点了几颗青春痘，一个黑色的衣服磨得发白，一个白色的衣服抹得发黑。“请问，两位是来换蓄电池的吧。”

“是的是的，领导好。”黑老摁着白少的后脑勺跟我作着揖。

我见状赶忙摆手，“别别别，我可不是什么领导，你们之前来过吗？”

“来过来过。”

“那你们先去机房吧，我还有点事，等我一下，很快。”目送着老少开着面包车进了大门，我掏出了烟点上，厂区内绝大部分地方是禁烟的，之前开会的会议室是三个部长偷摸地正大光明抽烟的地方，员工想抽烟的话得去专门设置的抽烟亭，我没有烟瘾，也抵触烟味，可一有机会就想点上一颗，我很享受烟雾被我用力长长吐出来的感觉，像是一阵狂风在吹卷一块巨石，即使巨石纹丝不动，可我享受做这件白费力气的事情。

到了机房，给老少端了杯水放在桌上，检查完蓄电池的规格型号、出厂日期、数量，我便盘腿坐在地板上专心地去啃指甲边缘翘起的皮刺，刚啃了没一会，听到有人在敲机房的门，常大哥忘带钥匙了吗？

谁知一开门竟然是庄旭，想必是来指导工作的，庄旭没回应我的问好，径自进门走向ups间，庄旭立在门口扬着脑袋低着眉眼瞥着正在专注施工的老少，活像电视剧里演的宰相门人。

“你们少在那里偷奸耍滑的，你那个盖子怎么用手拧的，没有专门的工具吗？能不能干这个活，不能干滚蛋。”庄旭一手叉着腰一手用食指指着老少。

我抬头长叹了一口气，走到老少跟前，冲着黑老使了个眼色，“这位是我们领导，庄部长。”

黑老放下手里的家伙什，冲着庄旭点头哈腰了一番，庄旭的脸色平和了下来，“做工作一定要规范，对于给我们这种大企业工作尤其要紧着一根弦，生产无小事，你知道你这个要是出问题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吗？后果你能承担得起吗？小普，你等会打两张安全施工保证书和事故发生责任书，让他们签上字，摁上手印。”

庄旭散完德性后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机房，这让我对于魔幻现实主义有了新的理解，果然，上班能够长见识。庄旭啊，你一定要好好感恩自己能生在这样一个和谐的社会里。

“哥，你这领导咋这样啊，要不是看在常叔的面子上，我爸才不接这活呢。”白少满脸的愤懑和委屈，“在你们公司干个活，不知道哪年才能收到钱，本来利润就不高，还有人想跟在后头吃俏食。”

“兄弟，实在不好意思，你想想，你就跟他见一面，我天天得见他呢，这样想，是不是好受多了。”

“嘿嘿，还真是，哥，那常叔是什么领导啊，我看着刚才那人年纪不如常哥大吧。”

“唉，常大哥不是领导，能不能升职不单单看年纪的。”

“那看什么啊，刚才那个人是关系户吗？还是你们老板是瞎子？让这样的人当官。”黑老听到后赶忙扑过来捂住白少的嘴，扇了两下白少的后脑勺，“你胡说八道什么，好好干活。”接着冲着我连连作揖，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白少喊我叫哥，喊常大哥叫叔，哥的哥就成叔了。

“怎么样了啊。”常大哥兴冲冲地开锁进了门，看样子事情处理得挺顺利，精神头完全回来了。

黑老见常大哥进门放下手里的活，“兄弟，你看看，那边的电池年头也够长的了，我还是建议，一次都给换了吧，这都是安全隐患啊。”

“我也想换啊，可要不是那些电池漏液，实在没法耽搁了，不然也换不了。”常大哥不住叹着气，“这些电池毕竟是停电情况下应急用的，平常看不出能起什么作用，领导们觉得一年停不了两次电，在这上面花钱纯属浪费。唉，大哥，上午估计干不完吧，我去给你们拿两份餐券，中午在食堂吃点吧。”

常大哥刚转身往外走没两步又折返了回来，恳求地看着我，“通，那个，要不你去帮忙领一下吧。”常大哥今天穿了一双破洞的袜子，他的大脚趾快要顶破鞋子前端的网面了。

路上我的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有一股强烈的预感会出幺蛾子，推门进了办公室，发现庄旭正惬意地晒着太阳喝咖啡，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庄部长，快到中午了，我拿两张餐券给施工的两位用。”

“什么？他们什么效率，那点活一上午还干不完？”庄旭轻轻地放下杯子，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这些乡野草夫就是没素质，占便宜占到我身上了，你这样吧，你催着干，你把卡留下，我让小宋帮你打包份饭回来，等活干完，你赶紧送他们走。”

“好的，庄部长，不过我看宋挺忙的，不麻烦他了，我先回机房了。”我想起前两天上海的厂商来的时候多拿了一张餐券，在笔记本里还夹着，正好包里还有俩火烧，机房里还有泡面，等会把我的卡给他们，反正我也不爱吃食堂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