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吧,都说这大院好,好在哪了?
刮风下雨没个消停,外面下小雨,屋里下大雨。
李学武他们院还好,有一大爷张罗事,这砖地几年一修缮,其他大院连卫生都不讲。
这四合院早前是有厕所的,大户人家的老爷子能带着仆人出门去公共厕所嘛?
是因为房屋紧张,连早前厕所的位置都做了修改,街坊邻居都用门口不远处的公厕。
可就有嫌远的,或者嫌弃冬日里夜里寒冷,有屎盆子的还能讲究点,倒去公厕,要是尿盆子,趁没人直接泼门口。
冬天看门口黄冰碴大家只撇嘴不说话,可到了夏天就受不了了,一下雨它騒得慌啊。
你别出门啊!你一出门踩一脚泥,说不定是啥玩意呢。
所以这条胡同、街道,乃至是东城,只要是红星厂的职工,或者能找到关系的,能买房的买房,能置换的置换。
搬家!无论如何都得搬!
他们想上楼都想疯了,谁稀罕两口子腻歪全院人听乐呵啊。
老王两口子好不容易有点情趣,第二天早晨蹲水池子边上刷牙,老张端着牙缸子笑呵呵地走过来道了一声早,话里话外说什么加强锻炼,中药保健,你说这膈应人不膈应人?
搬家是搬家啊,红星厂几万人撒在全城能有多大的影响,充其量是惹人羡慕呗。
但在交道口,尤其是几处红星厂当初安置工人的聚集区,职工搬走以后这大院、这胡同都有种空了的感觉。
且看李学武他们这院,还得说有几家不是红星厂的,也搬不走,否则真就搬空了。
就是这三家没搬走的,也都是住在后院,是李学武的邻居。
中院没有旁人了,傻柱一家独大,独享整个院落。
前院更是,闫家和老七家搬走以后,李顺家独享前院。
倒座房也是一样,二爷带着小子们搬去了大仓库。
沈国栋已经成家,只有姥爷一个人住。
白天人还多,毕竟有西院的回收站,尚且算热闹。
一到晚上就消停了,连去年最吵闹的在门房打牌的年轻人都走了,有的去了乡下,有的进了工厂,反正没人了。
东院的于丽经常不回家,难得回来一趟也是收拾屋子。
后来连屋子都懒得收拾了,叫了小燕帮忙看顾着。
姬毓秀那边是准备住人的,是作为新房收拾好的。
马上她和李学才就结婚,往后两人就生活在东院。
于丽不在家,东院成了他们家独享,更加的宽敞。
“我还找你呢,哪儿去了?”坐在炕上吃饭的李学武听见窗子外的动静,回过身问道:“吃饭没,来喝点儿。”
“你也不提前打招呼。”
傻柱摆了摆手,谢了同李学武一起让他的李顺。
他也知道这是李学武回来了,李家团聚乐呵呢。
只是他跟李学武的关系匪浅,这院里也就剩这几家邻居了,所以感情倒比以前深厚。
他就坐在窗台边上隔着细纱窗同李学武讲道:“前天我大舅子说聚聚,这不今天去他那了嘛。早知道你回来,我就在倒座房准备了,也让他来好了。”
“家里挺好的啊?”李学武回头看向他问道:“听说王亚梅怀孕了?还在上班吗?”
“她哪里闲得住——”
傻柱笑呵呵地讲道:“我大舅子倒是想让她歇歇,可她自己不干,不还在这呢嘛。”
“其实也没啥事。”他自己点了一支烟,道:“白天跟家里也是一个人,倒不如在这边人更多,也方便照顾她。”
刚刚他带着迪丽雅和孩子回来,因为怕蚊子咬,所以迪丽雅只打了个招呼,谢了这边的招呼便抱着孩子回家了。
傻柱能有啥事,大晚上的正愁没事做呢,逮着李学武还不聊个痛快。
“这不嘛,晚上说聚聚,跟着我们一起下的班回家。”
他介绍了王亚梅和帕孜勒的情况,李家这边自然就听着,同时刘茵和李学武也关心了几句家里的事。
帕孜勒是李学武的战友,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
帕孜勒和妹妹跟着李学武从天山脚下来到京城,他娶了王亚娟的妹妹王亚梅,傻柱娶了帕孜勒的妹妹迪丽雅。
如果非要算上李学武和王亚娟的关系,或者在傻柱想来他妹妹何雨水同李学武的关系,两家还真说不上远。
“你没跟帕孜勒说啊?”
李学武示意了对门,讲道:“集团这边也好操作,他要是想买房还是这院方便。”
“说了,他自己不愿意。”傻柱抽了一口烟,微微摇头说道:“他倒是实诚,老丈人和老丈母娘就俩闺女,王亚娟指定是不回来养老了,全指望王亚梅和他了。”
“他自己也说跟咱们再亲近也不如王亚梅爹妈照顾她和孩子,他自己得奔事业呢。”
“行啊,他这么想也对。”
李学武点了点头,同姥爷和父亲说了一声,这才撂下饭碗。
“等回头想买房了,可以往新村去问,应该还有新房。”
“王亚梅家里足够大了。”
傻柱点了点头说道:“那还是早前分的房子呢,够面积。”
“你啥时候回钢城啊?”
他见李学武吃完饭下地,这家里说话也不方便,人家好不容易团聚,他哪里好在这点灯熬蜡。
“要是不忙的话,明天晚上在倒座房呗,我整几个硬菜。”
傻柱笑着说道:“老商一直惦记着你呢,说要感谢你。”
“他也是太客气了。”
李学武从屋里出来,又从兜里让了傻柱一颗烟。
“又不是我关照的他,手艺好到哪不吃香,你跟他说。”
老商就是当初李学武骑着自行车去求药膳的那位药膳厨子。
六六年那会儿失了业,谁都不敢用他,所以求到了傻柱这。
李学武也知道他是啥情况,红星厂这边虽然收紧招录指标,可对高素质人才是开放的。
你当好厨子不是高素质人才?
这个问题你得去问问老李,李怀德有一万种理由告诉你红星厂永远缺好厨子。
“明天不走,可是有事。”
李学武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抽烟,自己不抽。
“好长时间没回来,京里的一些关系得走动走动。”
他看着傻柱解释道:“尤其是我丈人那边的,我小舅子的婚礼结束后,人情都交给了我。”
“哦哦,我听说了。”
傻柱抽着烟,点点头说道:“那就等下次的?”
“也快,没啥事了。”
李学武看着他笑道:“这不是老三也要办事情嘛。”
“那得了,就这么定。”
傻柱也是随和,知道李学武不像以前那样时间充足。
就是休假回家也不得消停,不是集团找就是熟人找的。
他自诩同李学武的关系不一般,自己人,当然不能耽误他的时间,都在一个院里,啥都好说。
***
送走了傻柱,李学武回屋,刘茵却说起了傻柱一家。
“到底是该说傻人有傻福呢,还是得说难得糊涂呢。”
这会儿家里人基本上都撂筷子了,就孩子们还在闹腾。
刘茵坐在炕边同李学武几人唠叨道:“那时候他才多大啊,何大清就撇下俩孩子跟人跑了。”
“后来这日子过的稀里糊涂,都知道他不愁找对象,可也都说他找不着对象,要打一辈子光棍。”
她靠着饭桌子,道:“可谁承想了,有了好媳妇,又有了胖小子,也就三四年的事儿。”
“雨水的事他愁也不愁了,有大舅子在跟前儿互相照顾着也都能过得去……”
这话都是老生常谈了,李学武他们都知道的情况。
母亲要说什么其实他们也都知道,无非是生活的态度。
从四合院回来的时候,李姝和李宁已经睡着了。
李唐那个小胖子最能熬,硬生生把李宁给熬睡着了,这才抢了弟弟手里的铁皮玩具,跟着他爸回屋睡觉去了。
李学武抱着李姝,顾宁抱着李宁,一家四口回到家的时候二丫还没睡,是等着他们回来。
“晚上都没洗澡,就这么睡吧,明早起来再洗。”
二丫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两个孩子睡觉的地方,嘴里轻声唠叨着。
她看起来倒是已经适应了城里的生活,早没了来时的惶恐和不安,就是干活依旧认真细心。
“说是要早点回来,可玩起来就刹不住车了。”
李学武笑着将闺女放下,又去接了顾宁手里的儿子。
两岁半,正是好玩的时候。
李学武跟儿子相处的时间不是很多,但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珍惜。
能看着小小的他慢慢长大也是人生的一种修行。
“你去洗洗吧,这我来。”
顾宁让了李学武,自己同二丫一起给孩子脱衣服盖被子。
李学武弯腰亲了闺女和儿子的小脸蛋,这才回了主卧。
等他洗了澡出来,顾宁已经回来了,连睡衣都换好了。
“你不洗洗?累一天了。”
“下班的时候洗了。”
顾宁或许是有点累了,依靠在床边看着他,有气无力的。
李学武擦干身子,换上睡衣,沿着床边上了床。
“请几天假呗,趁孩子还没有开学,跟我去钢城待几天。”
他摸了摸顾宁有些瘦了的脸蛋,道:“左右家里也没啥事。”
“院里一堆事儿呢——”
顾宁有所顾虑,躺靠在枕头上说道:“每天都有手术。”
“一周假都请不下来?”
李学武探着身子将她搂在了怀里,轻声安慰道:“你得懂得调节自己的身心和情绪。”
“真辛苦了,真觉得累了,那就是身体发出需要休息的信号,你总不能等真病了才知道休息,多得不偿失啊。”
“你比我还懂医学。”
顾宁看着他认真关心自己的模样,笑着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
嗯,也一样,瘦了。
李学武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就按在自己的脸上。
“我不是懂医学,我是懂养生,懂得享受和休息。”
他按着顾宁的手在脸上搓了搓,说道:“医院需要你,可孩子们需要你,我也需要你,这个家更需要你。”
“答应我,别太辛苦。”
“嗯——”顾宁见他说的认真,便也认真地应了。
她就是这样,真答应别人做的事,虽然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但也会认真做到的。
李学武松开了她的手,将她狠狠地搂在了胸口。
顾宁感受着来自他汹涌澎湃的爱意,不由得眯起眼睛,想来这就是他说的享受吧。
——
“还用我去吗?”李学武掐着电话皱眉道:“没必要吧。”
“请高总同李主任谈。”
他就这么交代道:“该签字签字,该招待招待,别小气,也别愣大方,掌握好尺度。”
电话是卜清芳打来的,询问他是否参加今天的签约仪式。
圣塔雅集团那边已经同意了最终的合作方案,今天就要签约。
也说不好到底是红星钢铁集团着急,还是圣塔雅集团上赶着。
或者就像李学武说的那样,双方有着深厚的合作基础,再合作任何项目都能很快达成协议。
合作最关键的是什么?
不是利益,也不是投资,而是信任,这是最最关键的。
没有信任作为基础,再丰厚的投资回报,再巨大的投资在随时坍塌的信任危机面前都白扯。
从五月份香塔尔到钢城同李学武谈起这个项目,到现如今八月份正式敲定合作方案,也说不上快,但也说不上慢。
“联合工业报那边要做好宣传工作,同红星联合广播要形成统一口径。”
李学武最后叮嘱道:“既然项目合作已经敲定,那就没什么需要保密的了,大大方方宣传。”
“但也别太嚣张,还是那句话,注意尺度和节奏。”
卜清芳做事很稳,不是她这个人稳,而是她在这个位置上就必须要稳。
李学武不在集团主持日常工作,现在是李主任从部里调来的陈寿芝负责这些工作。
如果她的工作出现漏洞,乃至是留下把柄,那不仅仅是李学武的损失,她的职业生涯也就此结束。
但凡李学武能拿主意的,或者能做主的,她都会主动汇报。
即便没能及时得到李学武的回复,或者根本就没有回复,她也不在意。
只要汇报给了李学武,李学武就一定能看到,真要强调哪件事再回手办就是了。
撂下电话,李学武将飞到他怀里的纸飞机递给儿子,笑呵呵地问道:“这是谁折的啊?”
“妈妈教我折的——”
李宁取走了纸飞机,转身奔向姐姐期待地问道:“姐姐,咱们去院子里玩飞机啊?”
“不去,你没看外面大太阳多晒啊——”
李姝才四岁半,可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尤其是对弟弟。
李宁也真听她的,不听姐姐话的后果李学武是没见着,但他坚信儿子一定不会得抑郁症。
“来,爸爸教你折回自己飞回来的纸飞机。”
李学武看得出儿子对他有亲近的意思,可总是含蓄着。
这没别的原因,他才几岁,记忆力是有限的,长时间见不得爸爸,总会在心里产生疑问。
李学武能做的就是尽量在儿子的童年时光给他更多的记忆。
“那它能飞上天吗?”
李宁说话已经很顺溜了,多亏了二丫和赵雅萍孜孜不倦的引导,以及李姝这个当姐姐的强调。
李宁小跑着从茶几下面拿了硬纸送到了他手里,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只是刚开始儿子的愿望还很正常,往后面越说越离谱。
“它能飞多远?能不能飞一百米远,它能坐人吗?……”
一百米是他能想到的距离的极限,这只是他表述的局限,不是他的认知。
在他的世界里,连屋门到院门都是远距离,从家到奶奶家就算长途跋涉了。
孩子的世界很小,但想象力丰富,他们内心的世界又很大。
李学武划着身子坐在了地上,抱着儿子坐在了兜里,手把手教他折纸飞机。
顾宁拎着包从楼上下来,见爷仨如此模样,有些动容。
“我去单位一趟。”
“我们等着你胜利的好消息呦——”
李学武听见她的话,笑着扬起儿子的小手挥了挥。
顾宁同他昨晚说的事,便是她今天去单位要办的事。
李宁和李姝是不知道的,李学武没想告诉他们。
一来是为了惊喜,二来是怕顾宁走不开,凭白让孩子们失望。
李姝和李宁早就习惯了送妈妈上班离开,不会哭闹着跟随。
“我长大要开飞机!”
李宁看着爸爸将折成不一样的飞机扔出去,又飞回来,笑着、蹦跳着喊出了自己的理想。
李学武笑着听了,儿子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好的,哪怕他说长大了以后开滴滴都行啊。
他没指望儿子站在领奖台上,更不希望儿子站在天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