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城外蝉鸣声噪,酷暑难挨。虽有夏风长凉,群山荫蔽,也洗了几遍手脸,但景住心里依旧闷的厉害。他虽有心事,面上却不敢显现,只垂着脸恭立在主子身后。
这一群人可将城门堵了个严严实实,连飞蚊也离不出去。有要出城的民众也被拦返,只能恨恨地牵马挑担,寻别的出路。也有的干脆到茶摊上一坐,遥遥地望着。
“……端王殿下是今日来么?可真是不巧……竟连路都堵了。”一个汉子擦了擦额边汗,话音未落,就听见隔壁有人大声抱怨:“可不是吗?人家端王正游历江山,仗剑江湖,听说将要落脚汝南,那索氏立即就写了拜帖,求着端王落轿。谁人不知端王向来脾性温吞,潇洒风流,哪有推辞过咱们平头百姓?可算是合了这索氏的意了!”
汉子一愣,便道:“这话该怎么说?”
那客人见他神色不若作伪装傻,大口咽了茶汤,高声道:“你不知道?你不是咱们汝南城人?”
汉子摇头,客人了然,即道:“难怪。那你总知道咱们汝南索氏吧?”
汝南索氏,那可是一方巨贾。数代经商敛财,绸庄酒楼遍布天下。这家族中多出情种,到了此辈,家主只娶了妻,半个妾侍也未纳入房中,子孙更是少得可怜。他夫人先是生了个女儿,倒是聪明伶俐,样貌也是万里挑一的娇妍。没过两年,夫人又大了肚子,十月落胎,是个小子。听到此处,汉子不由感慨索氏家主儿女双全之福,谁知客人一语惊天,道:“谁成想,那小少爷竟是个痴儿!”
痴痴傻傻,疯疯癫癫。
汉子倒吸一口冷气,客人又道:“说是先天愚顽,无药可救。家主心疼妻子怀胎不易,竟也不愿意再生,只一心养育女儿继承家业。……本以为此子此生合该做个愚钝闲人,谁想他十六那年,汝南来了个老道,据说真是参透了天机。索家家主请了他去给小公子看病,那老道看他不言不语的痴傻模样,给他瞧了一样物事,竟一夜就治好了他这毛病!”
汉子奇道:“什么物事?”
客人左顾右盼,见四周人皆垂头静听,沉声答道:“——端王的画像!”
此言一出,茶摊前一片吸气声。有人道:“我兄长前年也入了五羊门求学问道,曾远远见过端王一眼。……和江湖传言相差无几,龙章凤姿,丰神俊朗。虽然美名远播,可也不至于到如此荒唐之地步……”
客人道:“若不是如此荒唐,他们索家又怎么会提前数日就翘首以盼,等着端王来咱们汝南?”
众人便都说不出话来。
“若是你们去了那绸庄,得幸遇见索公子,便知我的话一句不假。因着端王的画像便是他的药,虽然这药让他平日里恢复得与常人无异,但却常疯疯癫癫,一时不见就痴了,那绸庄里四处便都放了端王的小像,供他所用。”客人喃喃,听见有人质问,道:“我怎么知道……?我曾替妻子去买绸制衣,不巧遇过他因寻不见端王小像而发病,那可真是……”
骇人至极。
活像是沾了药瘾,要生吃人了。
众人见他脸色发白,便接连慰道:“真是骇人听闻。不过端王也是男子,倒也无妨。若是个公主皇女,恐怕索家上下真能无所不用其极,求了她来给配给索公子,了了他天生心病。”大家皆应声说是,又道:“不过索家虽是巨富,又怎么可以与天潢贵胄作比。若端王是个女子,那万万是不可来汝南去他们索家的。幸好他如今美名远播,又拜入五羊门下,乃是老尊最得意的门生之一,想来那小公子见了他也不敢造次。”
端王快意江湖,清风明月。他乃是如今皇帝第七子,随了出身江南的母妃的样貌,惊艳绝伦不说,眉目秀挺,又为人软善和气,可称温润如玉,夺了不知多少姑娘的芳心。因他本人并不愿争夺权势,未及弱冠便离了京城,拜入五羊门派修习剑术,自此就在江湖颇具声名。又因几年来行善积德,更是人人称赞。
说话间,忽听一阵马蹄喧嚣,茶摊客人皆抬眼望去,更有人早就爬到城门之上,远远见到林外两匹骏马正悠然行来,照夜白上的正是端王,姿容俊秀,踏雪乌骓上的该是他的随侍,眉目冷硬,周身贵气,一眼便知不是平常人物。索家众人早已都恭迎出去,为首正是索家如今的大小姐与汝南城令。
他们二人正要下拜,端王便立即旋身下马,笑意盈盈,将二人都扶住了。虽然索家早就呈了请帖,也着人要去接来,但端王说自己正好也要来汝南游学问剑,不日自行即至,不许烦劳。男女有防,索琳垂眸,见这端王周身气势温软平和,一颗慌心先定了下来,道:“承蒙殿下垂怜,一路舟车劳顿。”
端王微微一笑,道:“无妨。不必称呼殿下,你我同岁,叫我执嘉即可。”
直呼皇子的小字,索琳是万万不敢的,故而垂头不言。端王也未为难她,边走边问汝南城令些许事宜。行走江湖多年,风餐露宿,对衣食不甚在意,他本是要暂住驿站,但索家接连书信恳求,便应了他们这份诚心,由着索氏安排。
汝南城令为人清廉,与端王私交不密,但一见即知彼此人品,惺惺相惜。端王正笑答问好,忽地像是想起来什么,转头看她,低声道:“对了。听说你家的小公子常年为疾所累,最近好些了吗?”
索琳一惊,斟酌答道:“……多谢殿下关心,舍弟是……好了许多。”
汝南城令倒微微皱起眉头。久居汝南,索公子的心病不是人人知晓,但他作为索氏府上常客,倒也细闻过一二。端王此次绕路特来汝南,正是因着他们索氏三番四次的邀请恳辞。他心想索公子早已及冠,这痴傻疯癫却还不好,日日指着端王救命,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眼看索公子能活吃了画像里人似的眼神,若端王是个姑娘,给他三个胆子他也不敢协助索氏求端王垂怜。
但他是近见过两人的。他垂头想,这端王的脾性,太柔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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