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客厅的长桌上，皮质的托盘里只放了一张方方正正的黑色信封。与约定的一样，乔陆在第三天中午收到了林修派人送来的邀请函。厚实的铜版纸上，简单标出了交易会的时间与地点，居中一串数字被设计繁复的花体字，这便是今晚唯一的拍品号码。

乔陆站在镜子前，现在已经是转暖的天气，他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米色线衫，下面配了一条平常的牛仔裤与休闲鞋，算狠狠收敛住平时跋扈的气息，看上去就像一个刚毕业的普通学生。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挂钟的时间，扯了扯衣袖，两指夹起邀请函塞到线衫的大口袋踱步走了出去。

今晚的会场坐落在市中心一处僻静的法式公园一角。从五颜六色的花墙上，根据邀请函的提示便能摸索到入口的所在，戴上藏在暗格里遮掩身份的面具，再沿着入口的透明阶梯拾级而上，就能到达真正的目的地。

从规模看，林修并没有邀请太多人，五张高脚台围城成一圈，有室内乐队在其中静静演奏。乔陆一向对林修的暖场安排颇有微词，只去冷餐桌上拿了杯酒，透过面具默默观察起场内的其他来宾。他心里默默数了下，至多也就二十人的样子。

一曲结束后，追光灯下出现了一道人影。众人看到熟悉的面孔渐渐清晰，忍不住发出了热情的欢呼。只要有幸听闻拍品的客人，都对今夜的珍品期待无比。而像他们这样百里挑一，有幸莅临的嘉宾，心中更多了一份奇妙的优越感。

“感谢各位厚爱，我就开门见山了。099号是今晚唯一的拍品，请容许我来介绍。”林修一如往常穿着一身黑衣，边说边利落地揭开旁边等身高的，被黑布遮挡的柜子。

玻璃做成的透明柜子里，星念的手脚被固定住，强光射在他的身上，毫不遮掩揭开了他身下所有秘密。林修派人打开柜子底部的轮滑锁，一边推到高脚台前向客人展示，一边有声有色地说明起来。

他的眼神空洞又迷茫，像一只走时精准的钟，随着林修的说明在有限的空间里机械地活动起来，慢慢展示自己。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生来就习惯被这样围观对待。

乔陆从未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僵硬，他的四肢仿佛随星念一样，被看不见的束缚锁住，脊背也渗满了冷汗，冷气透过毛孔一丝丝侵入他的血管与心脏。乔陆一句话也说不出，全程失语又狼狈地盯着在玻璃柜中待价而沽的099。

“099号就介绍到这里，相信各位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三亿起拍，现在开始竞价。”

“四亿！”不远处身着紧身礼服的女人第一个起了手里的号码牌，毫不犹豫地喊出价格。

受到她的影响，所有人终于卸下得体的伪装，声嘶力竭的竞价声一浪高过一浪，万里挑一，实力不俗的竞买人近乎疯狂地对099号拍品发起争夺。林修也被这不同寻常的热情打动，老练地把控起竞价节奏，将焦灼的气氛逐渐推向高潮。

“十三亿！”过了二十多分钟，不明身份的男人喊出了目前的最高价。

“十三亿，这是……”林修抓了抓头发，故意留出一段时间，眼神迅速绕场环视一周，锁定住乔陆的位置。

乔陆猜到林修的意思，他无数次排演过，如果老天给他重逢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再离开星念的身边。他不是099号拍品，是乔陆心心念念，不惜一切也要找回来的人。可是，就在林修拉开遮挡的黑布的瞬间，乔陆的手就突然变得像有千斤重，他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傻坐在原地，各色男女疯狂竞价的丑态，仿佛与他毫无关系。

“十三亿……一次。”林修有些犹豫，但也只好无奈地开始倒计时。

乔陆依然一声不响地盯着柜子里的星念。他多希望这些无关紧要的人都立刻消失，这些面目可憎的衣冠禽兽，只会把丑陋而扭曲的欲望宣泄在他脆弱的身体上。

林修的手悄悄捏成了一个拳，转而对着所有竞买人，严肃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们为了相同的目标相聚在这里，我为你们的幸运感到高兴，也发自内心地希望，当各位回忆起今晚，不要因为缺少勇气而留下遗憾——十三亿，两次！”

乔陆低垂着头，出神地盯着覆在手下的号码牌，指甲在面板上不知觉地掐出一道又一道印记。他明明已经准备妥当，只要按照林修说的那样举牌、竞价，就能让星念属于自己——他究竟在怕什么！乔陆痛苦地弯下腰，胃部的灼烧感令他发出一阵引人注目的干呕。即便这样，也无人关心这个突然身体不适，从头至尾没有参与竞价的怪人。

“十三亿——”

“十三亿五千万！”乔陆抬起头，用力捏住自己的大腿，颤抖着举起代表自己身份的“16”，用嘶哑的嗓音第一次喊出竞价。

“16号来宾，十三亿五千万，有跟价吗——”林修拉长尾音，猝不及防补充一句：“一次！”

“十四亿！”男人显然没算到这个不速之客，他毫不犹豫地跟价。

“十四亿……”

“十五！我出十五亿！”乔陆从椅子上跳起来终于恢复了精神，他挑衅地朝男人看去，展现往常逼人的气势。

他终于明白，他怕的不是怎么面对星念，因为他早就想过比现在糟糕一百倍，甚至一千倍的情况——如果星念残废了，又或者活不下去了——他不会害怕。如果和八年前一样什么也不做，反倒会将他再次卷入失去的黑色漩涡里。

“十五亿，一次！”

“十五亿，两次！”

乔陆没有按照规则上的幅度加价，而是直接报出了一个翻倍的数字。幻想与他一争高下的男人听到这个数字，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颓丧地一屁股瘫在椅子上。

林修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松了口气，举起手里的拍卖锤，轻轻敲了一下，宣布道：“十五亿——成交，恭喜16号嘉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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