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六道,强者为尊,堕入三途的妖鬼唯有更甚。
“初入鬼道,可别过早轻敌了。”遥望着归来的茨木童子意气风发的神貌,鬼王没有给他料想之中的欣慰与温存,而是意味深长地抛出这句。
一并抛出的还有祭坛崩塌之后留下的成山成海的行尸走肉。
被摄夺心志的傀儡近卫无一幸免,尽皆堕为丧失意志的杀欲的奴隶。更有甚者,他们竟嗅着鬼手的气息反扑而来,层层叠叠竞相追逐着涌向罗生门之鬼重生的山头。
彼时,茨木是鬼王身边手无寸铁的宠物,尚能仰仗庇护。即便他成为圣物的宿主,成为众矢之的,神庙与鬼王座间的博弈也将他架在万众遥望的高处。但一朝神庙坍作废墟、祭坛化为乌有,鬼曳城信仰的秩序崩塌,圣物的鬼焰却在他身上醒来。他掌有了此间每一个生灵贪慕的力量,可此时初生的妖格尚不能完整地驾驭它与背后的凶险。
紧攥的鬼爪间暴起饕餮的火光,迎头猛击冲到面前嘶吼着的鬼物。
身后传来偷袭的脚步,茨木敏捷地侧身,听觉似与大地通感。这当口,那交缠着银蓝寒芒与暗紫火光的利爪铿然张开,狠狠插进对方的喉咙,庞然大物擦身跌落脚下,飞溅的血花零星洒落大妖眼角的黑纹间。
鬼王站在彼侧山头上,冷峻地审视着一切。
隔世即新生,这副妖堕的身体中虽蛰伏着庞然潜能,却不亚于精密的机械臂需要调度磨合,而他分明看见茨木揩去嘴角沾染的血迹的时候在努力压制起伏的疾喘。
如今可不是压抑这份血液深处翻涌的本性的时候。
业火的光耀自鬼王背后升起,将蔓延的黑云镀上泾渭分明的金边。
这一幕,吸引了大妖杀红的双眼,经年熟悉的快意骤然涌上心头。他在无止境地扑向身侧的乱敌中站定,缓缓举起承载着失而复得的妖格的右臂。
硕大的机械手猛地刺入身下冰冷的岩石,金属的裂隙中鬼焰翻腾,如喷发的岩浆熊熊蔓延。
四围空气在升腾的炎浪里扭转黑堕,无数鬼影竞相卷进其中。魁梧的近卫们高声的号鸣似纷飞如雪的战书,竞相扑来的身影却在迫近的一瞬不可抑制地焚烧起来。
嶙峋的巨岩间破开一道扭曲空间的裂隙,其下所接竟是阿鼻地狱的深渊。黑焰招引着脱缰的狱火喷薄而出,火舌似巨龙之口,霎时吞灭鬼族的血肉之躯。弹指间,吐出的已是焚着残余火光的星辰般的飞灰,片片扬作天际的黑霾。
深渊之下响起撼动天地的轰鸣,与山头等大的虚影鬼手应声而出。
嗜血的利爪面前,潮涌而来的傀儡有如奔赴献祭。
它们嘶吼着,苍白地撞入掌心,被饕餮的五指攥成血腥的泥泞。茨木翻身跃起,妖堕的脚掌朝鬼手暴起的骨节上敏捷地一蹬,自永无止境的围剿中脱身出来。
黑幕下的白衣金甲飞跃崇山峻岭与深壑天堑,朝鬼王所在的地方义无反顾地扑去。
明亮的妖火缠绕着肩头密布的乌羽,两颊狂肆的妖纹之下扬起一个逞胜的浅笑。他终于放任周身妖力的暴涨,一并涌动而出的还有这副身体独有的吸引酒吞童子的气息。
于是相撞在半空的除了业火与鬼焰金紫的光球,也卷夹了两股彼此激缠的费洛蒙。
撞进酒吞身周的硝烟之气,茨木金色的眼眸瑟索着缩成妖异的竖瞳。他只觉一股沸腾的热浪燃遍脊髓与周身血液,金属锻造的妖爪猛然一握,二人身下的深壑竟也绽作炼狱回廊。
喷涌的狱火如群山爆发,冲向二人浮空的身影。
酒吞见状鬼掌一挥,号令焚天的陨火如雨坠落,金红的流光生生砸于其上。毁天灭地的鬼焰相撞的气浪冲刷着鬼曳城最后的沉寂,穿梭其间是那对激烈地近身相搏的影子。
鬼王收起神子的样貌,缠斗中,白如苍骨的银发交缠着茨木猩红似血的丝缕,爪间招招式式的博弈尽是死手。三五回合下,大妖整肃厚重的胸甲破开深长的裂口,点缀其间的流苏染上血色,负痛的喘息兀自急迫而隐忍,踏着妖雾的步伐竟却无半寸退缩。
血肉的鬼爪漆黑的肤色遍镀鎏金,分毫不比那条承载“圣物”的机械臂软弱悲悯。锋锐的甲尖胜过世间一切神兵利刃,寸寸还向鬼王赤裸雄健的胸膛。
就在鬼手包抄成绝杀之势的一瞬,酒吞沉声一笑,身后陨落的火光于转瞬间毫无征兆地爆裂。
灼眼数倍的红莲业火将炼狱深处的不速之客死死压制,闪耀金芒的梵咒旋起,推着汹涌上袭的光团不甘地堕坠深渊的血盆之口。
大妖招引狱火的右臂受其牵连,被突如其来的威压缠束。它倏然不受控制地顿在半空,似被锁住挣脱不得,在这眼见就要占领上风的当口生生被鬼王反制。又一记重拳砸在大妖的左肩,卸了他来势汹汹的攻袭。
新生的大妖脱力地重摔在鬼王脚下的碎岩上,衣甲零落,踝间铜铃震出一串无力的颤响。
他那硕大的黑色鬼手仍不肯作罢地抓挠着巨岩,身体依旧浓烈地释放出致命的气味。
鬼王索性落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以对等的费洛蒙慷慨回应。他听见茨木的喘息逐渐沉重激进,也知道他已经抬不起挑衅的手臂。
“你是个无可挑剔的宠物,茨木,”酒吞蹲下来,亲昵地钳着他的下巴,专注地回望漆黑的眼底熊熊燃烧着的渴慕与不甘,“可是要做本大爷旗鼓相当的对手,还需有段时日。”
贪婪的爱欲是最好的借口,但臣服于真正的鬼王还是臣服于徒然的败绩,他只能选一个。
茨木听懂了酒吞的意思,了悟他替自己做出的选择。
没有多余的辩白,他流连不甘地目送酒吞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外。此生头一回,他们以费洛蒙点燃了彼此,却在夕阳西下之前分头而去。
山脚下,又是铺天盖地的傀儡嚣叫着相继涌来。
新生的大妖缓缓起身,掸去肩头的浮尘,催动失而复得的右臂重新燃亮妖紫的黑焰。索性沸腾的血液不会止息下来,半顷的休憩已经足够,今夜应是无眠。
山头的霁月映照着黑云下飞溅的残红,那是鬼曳城崭新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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