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钟离已经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那时候我20岁,绝对可以担得起一句“年轻气盛”。隔壁编导专业的学姐拍摄的毕业短片在网上火了一把,很不巧,我是短片的男主。
那个时候看着每天都蹭蹭蹭往上涨的视频播放量和一刷新就能弹出来好几条的评论,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俩一起吃冰煮羊肉——这种又花里胡哨又被死命营销的吃法,开了一箱的啤酒,也不管最后能喝掉多少。我们碰杯,我很真诚地对她说:“学姐,我觉得二十年之后……不对,说多了,十年。你能当国际上数一数二的导演。”
她看起来也特感动,说:“阿贾克斯,说实话,我真觉得表演这条路很适合你。虽然说演艺圈很乱啥啥啥的,但是你在镜头前面的那种表现力,你是那种有天赋有灵性的……唉,如果你能在十年后还准确无误地叫出我的名字,我一定还会让你演我电影的男主!”
这可真是强人所难,学姐的名字超级长,我在当时都不一定能准确地复述出来。所以我说:“别,到时候我会喊你‘女士’,这个称呼才比较适合大导演吧!”
我那个时候是实打实、从心底里相信“女士”说的“有天赋,有灵性”,也有着一些不知天高地厚在身上,觉得不过是娱乐圈,有什么是我努力之后不能拿下的?
于是我假期就跑去离学校最近的影视城,租最便宜的房子,每天早上天还没擦亮就去抢龙套角色。连着好几天下来,吃住花了一笔,进账倒是没多少。选角的人看上一圈,冲我摇摇头,就摆摆手让我走。我学着那些老油条豁出脸去抢,别人也不要我。这些时刻像极了小时候父亲和我一起冰钓,鱼儿上钩是个漫长而又急不得的过程。
后来我想明白了,啥叫龙套,让人记不住脸的路人甲。不是我自恋,但是我要是去演龙套,看起来会像“客串”或者是“友情出演”——吃糠咽菜的人群中拔高的个,比旁边陪女主逛街的男二还要显眼。
房东大妈第一天领我进屋的时候就跟我说:“小伙子啊,你这间房可是通风最好的一间了!白天的时候还能照到太阳呢!”我到底是没上过社会,不知道她这句话背后的深意。我清早起床出门,她就把一架子的腌鱼腊肉搬进我的房间,等我晚上回去的时候她又早已把东西搬走了,只留下满屋子散不尽的咸鱼味。那段时间我仿佛是出现了幻觉,总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一股由内而外散发的、仿佛是被腌透了的咸鱼味,不体面。于是我把行李里的衣服都晾在外面,只穿一条内裤睡觉,半夜总是被冻醒,早上洗了澡才敢出门。
转折出现在一部愿意让我演男八号的戏,小成本的都市爱情片,剧情烂俗演技尴尬,几乎人人都用吹胡子瞪眼来表述一切情绪。戏的具体内容在这里就不赘述了,关键的是戏演完有个人给我递了张名片,问我有没有兴趣和他们公司签约。
我接过名片一看,好家伙,这不是“万盛堂”嘛,单这个名头就几乎把我唬住了。给我递名片的是个看起来年龄与我相仿的女同志,名片上写着她叫胡桃,是个专业经纪人。万盛堂名下的艺人并不算多,主要是在搞制片方面的工作,“嘟——嘟-嘟-嘟嘟”那条金龙后边就经常跟着他家的cg。
但是我知道有个人在他们公司,钟离。
我阿贾克斯的人生里,钟离是正统男主,阿贾克斯只能算是男二。我遇到他前是这么个情况,真的见到他后这情况变本加厉了。我看着他的戏长大——精神上和身体上,也因为他才考了表演专业,结果我刚上大学,钟离退出荧幕转幕后了。
他早先出道的时候太拼了,一场动作戏伤到了脊柱,我印象里钟离不管在什么场合背都挺得溜直,不知道有没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所以他回归素人也有情有理,但当时我还是难过了好一阵子,觉得自己追逐了那么久的光,本来还梦想着有一天能和他站在一起,现在都不现实了。
结果现在有一张万盛堂的名片,就捏在我的手上,我连一丝一毫的矜持都不想摆出来,回答说:“好,我想签约。”
胡桃对于这么爽快的回答倒也没有显露出惊讶,直接从黑色的公文包里抽出了文件夹让我签字。我草草扫了几眼文件,主要是在确定这确实是万盛堂而不是其他公司,然后就在片场随便找了个地方垫着签了字。
整个影视城,俊男靓女海了去了,万盛堂为什么偏偏选我?我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有答案,只好等之后若是想起再说。签过字后胡桃满意地收起文件夹,与我握握手之后说:“行走江湖,没有艺名傍身可不行,你有艺名吗?”
“达达利亚。”在我的家乡话里,这是“公子”的意思。
胡桃点了点头,说道:“好名字。”
假期结束,新的一个学期又开始。学校里同年级有好几个早就出名的小花小草,拿得出手的作品都有好几部了。人家来上课,一路上都有人掏出手机拍照,我签约了万盛堂后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套了个人信息拿去借贷,不然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我试探着给胡桃发了消息询问,她说自己也是个刚刚上路的经纪人,我是她带的第一个新人,已经在给我找资源了。我姑且相信了她说的话,只把现在当做是好好上课的时候,回复说有消息的时候请第一时间联系我。
结果没过多久的一个晚上,胡桃一个电话打过来,在对面跟我说:“鸭鸭,你们学校坐一站地铁能到的那个,鑫月轩,你去过吗?”
我接起后先是愣了一下,刚接受属于自己的新昵称就听她轰炸下一枚核弹:“钟先生,钟离,他那边……需要一个人,你能去吗?”
我当然去啊,别说是一站地铁,二十站地铁远我都想飞过去见一面钟离。接电话的时候我在寝室吃从食堂打包回来的饭,应下胡桃的话后直接把筷子往纸碗里一丢,背上平时出门时带的包,穿了件黑的长羽绒服就出门了。
从宿舍一路跑到校门口,抬手拦了辆的士又报了目的地后我才感觉自己的呼吸慢慢落回肺里。一方面是紧张的,一方面是跑得太急,感觉自己每年体质测试跑1000米都没这么卖力过。
十分钟的车程,司机师傅在他的手机上聊了八分钟的微信语音,我胡思乱想,总是害怕自己在见到钟离前死在十字路口。剩下的两分钟司机操着八卦的口吻问我:“怎么啦小伙子,去鑫月轩找女朋友吗?”
我脸一红,摆手说不是女朋友,下车后一回味才觉出不对味来,司机指的怕是小姐。不过他倒是提醒我了,我出门前还在吃饭,就这样去见钟离显得很草率,于是我从随身的包里愣是翻出了一块糖吃了。
鑫月轩的门童看着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我还是非常敬业地拉开了门,紧接着就有服务员上前问我有没有预约。我说我找钟先生,钟离。服务员说:“不好意思,请问您能在这边,”她示意前台,“出示一下您的证件吗?”
我走得急没带身份证,医保卡也是肯定没带的,找遍了全身也只翻出一张校园卡,我递给前台说:“这个可以吗?”没想到她接过后看了看说:“可以的,鑫月轩欢迎您的到来。”然后一开始的服务员小姐把我带到了房间门口。
我曲起手指敲了敲门,门开了,音乐、嚎叫、欢呼就像海浪一样打在了我的脸上。有人在冲我叫着说:“你找哪位?”我想说你不用这么大声我也能听见,眼神往里瞟试图寻找那个身影,回答说:“我找钟离。”
钟离,他特别好找。并着的或是翘起的腿中,只有他两腿微开;舒展的或是扭曲的肢体中,只有他还是挺立着脊背。
不知道为什么,包厢里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站在门口的我。我也不露怯,直勾勾地看向他说:“钟离先生,我来找您。”
他似乎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也不和包厢里的人告别就出来了,还顺手带上了门。我闻到他身上并没有什么酒气,胡桃打电话时我还以为是他喝醉需要人照顾。
“定个酒店吧,越近越好。”钟离闭了闭眼,声音很平稳。
我本来以为能见到他这件事就已经是我幸运大爆发,没想到接下来他说的话是十倍于此威力的炸弹:“帮我解决一下,我二十五分钟前应该服用了催情类药物。”
我的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下意识地就往他的下面看去,果然那里已经被顶出了一个弧度。加上他穿得单薄,我想也没想就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给他披上了,给他戴上帽子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僭越。
没想到他自己拢了拢衣服,神态自若地走到电梯前去等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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