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梦赌(加更四合一)
陪秦玥玩了一个上午,未见祝,她平日里最心紧这玥儿,都捨不得让她跟奶妈睡。
寻一婢女问了句,后者对此语焉不详,说来说去也没个答案,只说平日里王妃都不许她们乱问,显然不甚了解,陈易却恍然有悟,祝必是去处理公务了。
安南王府自秦青洛袭爵以来已有十余年,军国大事皆由她所出,然而总有些暗处的事务,不方便由她断决,而人的精力亦是有限,故此几乎尽数託付於祝。
说是託付於祝义不太妥当,诸如谍报一类的暗处事务,在她的姐姐、秦青洛之母还在世时起,
祝便是其左膀右臂,掌握大权,不然也不可能扶得了秦青洛上位。
就王妃而言,祝可谓是世上不可多得的贤內助。
离开小院,他信步到祝处理公务的书房外,祝正一边翻阅,一边伏案疾书,眉宇间带著挥之不去的忧色,见陈易进来,才搁下笔,揉了揉眉心。
“官人来了?”祝的声音透著疲惫。
“忙得很晚吧。”
“一宿没睡祝义苦笑了一声,旋即捻起一份谍报导“眼下这光景宗庙行刺案搅得满城风雨,各处衙门、勛贵府邸、土司大族,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慎就被牵连进去,抄家灭族,王爷这一回,办得有些大了。”
陈易平静问道:“已经到了谁都看得明白,这是青洛借著由头在清除异己的地步?”
祝义微微頜首。
“祝姨很担心,此案越办越大,到了触底反弹的地步,把所有人都逼到王府的对面,届时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祝义面前,便没必要装了,王妃喜欢聪明些的他,虽然哪怕不聪明,她也会喜欢。
祝抬眼看向陈易,忧心:“这般酷烈手段,的確怕是要惹得眾怒沸腾啊,祝担心担心.—物极必反。”
“可若是不办得大,又难以清扫土司大族的根须,也无法肃清吏治。”
祝义笑了笑,笑容略显艰涩,“话是此理,可其中的度难以把握,说得容易,处理起来却麻烦至极,王府建藩南巍毕竟三百年了,积弊不少。”
何止不少.
土司、吏治、神教、异端,以及朝廷禁军兵临南巍边界。
大量流民涌入,州县人丁薄上民户激增,大量田地得到垦荒,好似没几年便要迎来全境丰收,
再度欣欣向荣。
鲜著锦?
只怕是烈火烹油——
陈易走到窗边,望著庭院中萧瑟的景致,指尖无意识地摩挚著冰冷的窗。
对於祝的担忧,他並未置一词宽解,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閒事午后,他便换了身不起眼的行头,再次悄然离开了王府。
歇马坪赌坊,那间熟悉的静室。
茶香四溢,混杂著空气里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
对面坐著的不再是那三名气势汹汹的面具人,而是一个同样戴著面具,但气息更为內敛、如同枯木般毫无波澜的接头者。
“陈千户。”对方的声音平板无波,“上圣有言:君之所为,虽然酷烈,然志在安南王,与我等异途同归。暂可—————信你。“
“信”字说得极其轻微,带著浓重的试探与保留。
陈易对此毫不在意,隨意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敲击著桌面,问道:“敢问阁下在教中担当何职?”
“首使,在我之上,即是上圣。”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千户可以这么理解。”
接下来,陈易与之彼此试探,互相交流,他没有问及持世明使的传承,也没有追问这群异端核心机密,只是漫不经心地交换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王府动向和南疆土司的异动。
这位自称首使的接头人言语谨慎,滴水不漏。
不过陈易倒是確定了一点,他口中的上圣並非上一代清净圣女,而是如今异端的领袖,號称是上代清净圣女的座下首徒。
半个时辰后,话已谈得差不多。
已换取了对方初步的信任,陈易还算满意,
况且要融入异端中,总要多几步接触。
陈易頜首:“那么,我便静候佳音。”
“告辞前,容在下再问一句,”首使的目光透过面具孔洞,似乎想穿透陈易的偽装,“千户对安南王之恨,確是不死不休?”
陈易眼底寒芒微闪:“不死不休。”
“如此便好,安南王府实为偽信者的帮凶,我等与他们也是势同水火。”
临分头时,陈易端起桌上不知何时冷却的茶水,抿了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对方:“我的行踪,到此为止,若贵教有人走漏半点风声..“
接头者沉默片刻,微微頜首:“千户放心,此事绝密。”
第二日响午,
陈易在龙尾城內一间不起眼的酒肆里独自小酌,暗暗练些酒量。
酒肆里气氛压抑,邻桌几桌客人交谈声都压得极低,眼神闪烁,不时警惕地扫视四周。
宗庙行刺案的阴云笼罩著整个南巍府,街头巷尾的议论都带著惶恐和猜忌,
邻桌几个江湖汉子压低的议论声便钻入了他的耳中。
“听说了吗?那个煞星—西厂千户陈易!就在咱们南巍!”
“什么?!当真?那个天下通缉的陈千户?”
“千真万確,消息是从川南的神教那边传出来的!说是安南王府窝藏了这朝廷钦犯!神教那帮人嘿,这是要把人往王府的火坑里推,往死路上逼啊!”
“嘶———.王府当真窝藏了钦犯?!朝廷要是知道了———”
“谁管是不是?这背后怕是有人挑动,要让人打起来,坐收渔翁之利,哪怕打不起来,也能把人给逼上梁山!那般煞星,怕是要被人给当刀使了,两相夹击,岂有活路?!”
陈易端著酒杯的手稳稳噹噹,面上无波无澜,仿佛听到的是別人的故事,他甚至还慢悠悠地夹了一筷子小菜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当夜,
“此贼恶名昭彰,天下皆知,实为害我王府,害王爷秦氏三百年社稷。
下官恳请王爷全力搜捕这恶名昭彰的西厂千户陈易!”
龙尾城西郊,安南王府的演武校场。
尘土飞扬,喊杀震天,数百名王府精锐甲士正在演练合击阵法,刀光如雪,枪影如林,动作整齐划一,带著一股肃杀之气。
高台之上,安南王一身重甲,外罩素袍,身姿挺拔如標枪,正凝神观看著阵型变化,不时对身边负责操练的將官低声指点几句。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王府暗探装扮的骑士不顾规矩,策马直衝高台之下,
单膝跪地,声音带著压抑不住的急促:
“报一一!王爷!急报!”
安南王眉头微,抬手止住身边欲呵斥的亲卫,沉声道:“讲。”
暗探抬头,声音不大却清晰道:“龙尾城內有流言四起!称-称朝廷通缉的西厂千户陈易,现身南巍,且—且为王府所匿!”
话音即落,演武场都似乎为之一滯,高台上下稍作安歇的將官亲卫们回过头来,一时屏息凝神,整个校场落针可闻,只剩下战马不安的响鼻声。
“好,好个贼子,竟闯到我南疆来了,”安南王抬起手,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传寡人令:
即日起,南巍全境戒严,各州县、关隘、码头,严查过往人等,凡形跡可疑者,一律收押待审。
赶绘朝廷钦犯陈易海捕文书,加盖王府大印,取其首级者,赏黄金千两,提供確切行踪者,赏黄金百两。此赏格,加於朝廷赏上,昭告全境,凡有窝藏、知情不报、通风报信者,视同匪眾,誓要將此子揪出南巍。”
当夜。
龙尾城仿佛被骤然扼住了咽喉。
原本入夜后依旧喧囂的街巷,此刻死寂一片。
所有商铺早早关门落锁,窗根缝隙里透不出一丝光亮,巡城的甲士衙役比平日多了数倍,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胃碰撞声在空旷的街道上迴荡,格外清晰刺耳,火把的光影在青石板路上跳跃,映照著士兵们冰冷警惕的面孔。
城门紧闭,巨大的门门落下,发出沉闷的轰响,城头上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弓弩上弦,戒备森严。
戒严的森然之气,不仅仅笼罩了龙尾城,更隨著快马和信鸽,迅速蔓延至南巍治下的半壁疆土。
整座龙尾城,乃至半座南疆都不得安歇。
南疆边界,朝廷禁军大营。
中军帐內,禁军参將杨重威正摩著手中一封盖著数枚土司印章的密信,粗獷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这些蛮子近来遭罪成这般了。”他喷喷称奇。
“大人,土司联名求援?此前听闻安南王府借借著行刺案大肆追剿流民,诸土司苦不堪言,看来说的不假。”他的副手如此道。
杨重威把信放到他的手上,“你说,帮还是不帮?”
副手看了一遍,缓缓道:“信写得的確诚挚,印也不假,只是-怕是要把咱们当枪使,他们这是驱虎吞狼,想借我禁军之力,逼迫王府收手。”
“驱虎吞狼?”杨重威笑一声,將密信夺去隨手丟在案上,“他们也太小看我杨某人了吧?
想把老子当筹码?嘿嘿———”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他们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別怪老子心狠!他们想借力打力?好!
老子就顺势而为把他们给——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副手试探著接口:“逼上梁山?”
“对!逼——”杨重威话到嘴边,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大手一挥,豪迈笑道:“不!什么逼上梁山!老子这叫招安!懂吗?招安!”
副手嘴角微抽,只得点头:“大人英明。”
“传令!”杨重威猛地站起,脸色兴奋,“挑两队精骑,今晚就给我出去活动活动,找几个靠近土司地盘、又离安南王府势力远的州县、乡镇—记住,手脚要乾净些,扮作流寇。抢!能抢多少抢多少!动静给我闹大点!让那些土司老爷们看看!”
“末將遵命。”副手领命而去。
当夜,数十里边境线上,数处村镇火光骤起,哭喊声撕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