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会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每天到这个变着样辱骂自己的帖子里面，把这每一层楼都认认真真的读完看完，又忍住不敢为自己辩驳任何一句话，一个字。

罗胜楠闭上了眼睛，手指也不再有了继续滑动鼠标向下的气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罗春身体还有下意识的肌肉记忆和应激反应，她的眼眶开始湿润，眼泪也像是完全失控的水龙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砸到领口里、桌子上。

她真的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没有一点生气，甚至感到窒息，是无声的崩溃和腐烂，是整个人麻痹到丧失知觉的恐惧，是无法言喻的绝望。

眼前又浮现出刚刚看到的那行字。

“我干净且坦诚的善意已经开过了，剩下的只有烂掉的瓣，枯死的根和叶，和依旧想散发热量的心。”

这是一条仅自己可见的动态，除了罗春和来到她身体里的自己，没有人能看到。包括她的父母亲人，她的老师同学，没有任何人知道，没有任何人能理解她在遭受什么，没有任何人能帮她一把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今年还在读高二，她人长得干净漂亮，她成绩也很不错，她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但她却在一个人承受着这些——这些也许根本没有理由的恶意。

过了许久，直到门口传来了钥匙捅进锁孔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才回过神来，连忙关上眼前的电脑页面，擦干净脸上的眼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妈妈在门口换鞋，远远看着罗胜楠坐在电脑前，“小春快去学习吧，也就是你爸爸不在家，不然看你又在玩电脑肯定又得说你。妈妈先去做饭。”

罗胜楠应着声，听话的准备关掉电脑的显示屏和主机，却注意到了屏幕下方的日期和时间——2009年。

记忆就像是被打开了闸门的水流，她就说为什么会觉得罗春这个名字这么熟悉，为什么这一切故事也是这么似曾相识。

罗春是刘老师，罗胜楠的男朋友刘律师的当事人。

罗胜楠跑到法院接刘老师的那天，也正是罗春校园霸凌案的终审。那，那天从楼顶跳下来落到她车前的人……应当也是罗春吧……

所以，在受到校园霸凌的整整十年以后，罗春还是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用了那样惨烈的方式，想要让世界听到她的声音。

罗胜楠甚至说不出一句“何苦呢，生命如此可贵，活着才有希望。”她无法以自己的思维和认知去度量罗春的人生和选择，因为她不知道对于罗春来说，生命真的还有希望吗？活着真的重要吗？她没有经历过罗春所遭受的一切，不知道对她来说结束是不是唯一的解脱。

她知道自己实在没有资格再用自己自以为是的悲悯，去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和绑架罗春的决定。

罗胜楠在今天之前，并不是这样想的。

其实罗春是一个很特别的当事人。罗胜楠平日里跟刘老师几乎从来不会相互过问对方的工作，尤其是刘老师作为一个律师，保护当事人的隐私格外重要。

但是罗春很特殊，刘律师为她也费了很多心。为了能够让这个案子能打赢，他特地征求了罗春的意见，找了很多的媒体帮忙报道，在网络的各种公众平台上造势，引导舆论导向能够偏向罗春，施加社会舆论压力。

因为罗胜楠在这个领域更熟悉，也帮忙牵了不少线，所以多多少少也看过那些新闻报道。

委托人 26岁的罗春从高中开始被校园霸凌，谣言、侮辱、欺骗伴随了她整整十年，明明证据充分，但被告人依旧找出了一大堆过往的同学做人证证明罗春是一个社会败类的“茶姐”。

但当时罗胜楠还激情输出过自己的观点。

就像社会上所有自以为正义又理智的旁观者一样，认为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的鸡蛋，为什么不校园霸凌别人，偏偏霸凌你呢？一定是受害者为人有问题、不够优秀、不够使人信服。

或者就算真的没有问题，也至少是不够勇敢太过懦弱的，不然怎么会被霸凌整整十年都默默承受，不敢反抗？刘老师当时听了她的话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不置可否。但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之前的自己不仅仅是冷漠无情，简直可以称之为可笑至极。

罗胜楠想起之前就跟刘老师开玩笑时说过的话，如果是她遇到校园霸凌，她一定会在一开始就让施暴者无计可施。

难道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声音，想给她一次机会？

还是给了罗春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