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仁慈源自从生命伊始就诞生的意义,在活着的每一天里都从未停止过缠绕他,他又怎么才能凭借薄薄厚度的十六年就摆脱掉呢?于是在他被从病院接走,见到谢伯生时,他的第一句话是问:
“我妈呢?”
想来当时谢伯生的表情其实相当耐人寻味,就像是故意表现给他看般从惊诧流转到暗藏的笑意,开始就给他亮了答案:
“是你妈同意我将你带过来的。”
但关越没信。
其实他知道这话有可能是真的,但他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关楚就是想让他死,也不会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他可悲地执着于相信这一点,执着于这个比较级,执着于那个占着自己的母亲头衔的人要好过面前的男人。所以他当时一厢情愿地想,既然他都能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自然也能对关楚屈打成招,关楚也能也被威胁了。
而关楚只有自己。
药物的效力钳制着他的感情,关越强撑着自己的倔犟,不置可否:
“我有条件。”
谢伯生对他试图对自己谈判的行径相当好奇:“你提。”
“既然你认为我能做成这件事,就说明我有这个价值。”
“啊,是应该给你。”
谢伯生气质温和,他并不是很有攻击性的长相,也没有商人的铜臭味和奸诈。修长的身形,宽松简约的衣衫,好涵养得仿佛出自书香门第的大学教授。或许就是这副样子蛊惑了关楚,他还在继续不遗余力地对着关越循循善诱:
“那你想要什么?”
动听得仿若父亲询问孩子想要什么礼物。如若不是关越亲眼见过他将关楚压在身下折磨,或是被他亲手关进精神病院强行接受电休克治疗,兴许就要信了。
但在没有改变能力的情况下提前知道了真相,除了平添恐惧以外别无它用。
汗水慢慢从耳廓后滑下,堆进关越湿透的领口内,时间仿佛被调慢,他不自觉攥紧掌心,可即使指甲掐进掌心仍旧觉得空空如也。
他要什么?他有什么可以在意的东西?下意识地,他将自己的履历翻来覆去,最终翻回到了第一页写着的关楚。
半晌,他才喃喃道:
“...钱。”
这样的台词好熟悉。
——“老师觉得,自己值多少钱?”
人是能够被买下的。关越是这样的觉得的,因为他就把自己的人生当作砝码,放在天平上等待交易。
谢伯生笑容未减:“想要多少?”
关越攥着自己的膝盖,一阵失语。一时间脑子里好像有很多顾虑,但组织起来语言磕巴又颠三倒四:“不管要多少......这只是你的口头承诺。”
“你是怕我糊弄你。”谢伯生对自己身边的人摆摆手:
“去叫律师。”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对话,是商人在和自己的商品谈判。
“我会让律师草拟一份文件。”谢伯生对他说:“你现在可以慢慢考虑你想要多少...你对金钱有概念吗?”
关越定定地看着谢伯生,就像是鱼缸里摇曳摆尾的金鱼瞧着外面的广阔世界。他未曾对未来有过丈量,却让他在几分钟之内给自己的人生定价。
“如果说不出来具体数目,可以说说你想要的东西。”谢伯生斜靠在座椅里,双手自在地比划道:“比如说帮你赡养你妈妈,在你出狱后,保障你们今后的生活衣食无忧...”
...这样的台词。
——“如果老师不会估值,或者对数字没概念,我老师给一个建议,可以用自己想要的东西等价代换。比如,我现在帮你还清母亲的债、照顾你父亲的下半辈子直到烧成灰,还有你妹妹直到经济独立前的生活费,外加一套房产,面积按你目前最大的偿债能力来算,这些,够吗?”
不堪地长大,于是耳濡目染,学来的都是一些不堪的东西。或许谢云暄直到今天都在重蹈覆辙。
老师选择了拒绝,但是十六岁的关越没有选择。
关越打断他:“我想要什么你都会满足吗?”
“想要什么,那取决于你的价值。”谢伯生原封不动地将他的话还了回去,微笑道:“你现在还未成年,进去蹲几年,就可以拥有一辈子花不完钱;但要是按照你现在的成长轨迹,一辈子庸庸碌碌也不会有这样的捷径,你赚了,知道吗?”
他赚了。关越重复一遍,在心底哑笑,张口,像是出神般说道:
“...不是我值多少钱,是你儿子值多少钱。”
从法律意义上来说,这句话巧妙地一语双关了,但又与事实相去甚远。谢伯生一时间没有及时接话,桌角的倒流香如瀑布般倾斜而下,袅袅升烟,他半天才说:
“我可以给你这么多,甚至你可以再贪心一点。”
再抬眼时,关越和谢伯生的视线相撞,男人终于脱下了他伪装的皮囊,那双眼里一如从前,是他儿时曾在门缝里见过的,浓到翻涌的阴冷和算计。
“出狱后你就回到家里边来吧,待在你哥哥身边。”谢伯生看着他说:“你既然开了天价,我也不喜欢亏本的买卖,只是这一次也太浪费了不是吗?或许以后还有用到你的地方。”
这次轮到关越沉默了一长串,很久后他才低下头,近乎孤注一掷地说:
“好。”
谢伯生恢复了从容:“再说说你还想要什么?”
拳头再一次攥紧,这次关越以为自己终于抓到了自己想要的,能够抓住的东西,福至心灵,他对谢伯生说:“我要我妈...不用躲躲藏藏地活着...”
“我要你...从此以后放过她,让她能够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