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物扫视了周围一眼,抬高了声调,“成化二三年时,翰林院修撰罗一峰贬为泉州市舶司提举,编修章枫山贬为临武知县改南京大理寺评事,编修黄未轩贬为湘潭知县改南京大理寺评事,检討庄木斋贬为桂阳州判官改南京行人司副。这四位先贤,诸位应当都知道!”
聪明人已经听出其中道理了,顿时醒悟了方应物的用意。
然后方应物转向穆文才道:“四位先贤触怒天子,一样是被贬边远州县,但最远也不过是湖广偏僻之处,而家父究竟有什么罪大恶极,竟然被你发配至遥在天边的云南?”
穆文才强自辩解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先例不一定要循照,哪能刻舟求剑生搬硬套?”
方应物不屑的反问道:“那么家父被贬謫之所,比起先例为何不能更近一些,反而刻意更远?”
此后方应物懒得与穆文才浪费口舌辩论了,气势汹汹的指著穆文才叱骂道:“苍天在上,你穆文才到底是什么居心,真当天下人看不出来?逢迎权奸迫害忠良还敢在此覥顏狂吠,恬不知耻说合乎詔旨律例,真当没有天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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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丑恶之行,但凡忠正之士,谁能不愤怒?休说我动手殴打你这小人,就是我持械手刃你这奸邪,也算是为国除害!”
方应物气势极其逼人,连珠炮般又喝骂又责问,句句如刀直逼得穆文才下意识连连后退,一时又不知从哪里辩解。旁边眾人回过味来,只能暗嘆一声好厉害的词锋!
穆文才退了几步,却靠住了廊柱,退无可退之下心里后悔万分,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早知如此丟人现眼,何必要来!
当初李裕说过,今天他不必过来,但他一口气咽不下,一定要亲眼看著方应物受处分,便来到都察院,这下脸面全丟尽了!以后指不定被人怎么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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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不仅仅是被嘲笑的问题,如果被御史认定了迫害忠良而群起弹劾,连能不能保住文选司郎中官位都是问题!
旁观的眾人也是醉了,意气风发时候的方应物是什么样,很多人都见过;但是家门落魄、四面楚歌时的方应物,还能把文选司主官逼得要上吊,真是令人嘆服,不能不服。
方应物骂完穆文才,再也不看他一眼,抬手对著李裕和旁观人群作了一个罗圈揖:“本官不仅仅是出於家父遭遇不公的私心,所担忧的事情远不止於此。本官还想问一句,吏部这样做法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而言之,若放纵吏部肆意打压忠直敢言之士,这又与堵塞言路有什么区別?今后诸君諍諫时,难道还得看吏部眼色,先考虑退路不成?”
这下连李裕也要赞一声:好厉害的词锋!经过这般总结提炼,便从骂街上升到了“言路畅通”的政治正確高度,而且还完美切合了御史们的心理状態,敢言諍諫之人除了愣头青谁不担心后路问题?
最后只听方应物幽幽嘆道:“都察院诸君见到此等不平之事,惜吝一言乎?”
李裕又苦笑几声,可以想见,今日之后弹劾穆文才的奏疏,只怕要论尺来计算了。眼下已经有御史当场表態,立誓要与穆文才这等奸邪斗爭到底,响应者还不少。
项成贤项大御史排眾而出,高声道:“一个文选司郎中,虽然身居要职,但若无人撑腰,如何敢迫害忠良?背后另有高官显贵指使!”
没等別人反应过来,项成贤快速转头问道:“方大人乃熟諳內情之人,可知是谁?”方应物略一思索,便答道:“据我所知,大概是吏部天官尹旻罢!”
眾人纷纷恍然大悟,难怪穆郎中有这个胆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果有吏部天官指使,那就不奇怪了。不过恍然大悟之后,眾人又意识到,事情再次变化了。
方应物脱罪是第一次变化,方应物对穆文才反攻倒算是第二次变化,而这次是第三次了。今天这场审问简直千迴百折,令人目不暇接的喘不过气来,连静心思索的时间都没有。
而穆文才的神情极其古怪,仿佛是很震惊。但他並不是震惊方应物猜对了,而是震惊方应物猜错了......特別是猜错了还如此理直气壮。他要投靠也不是投靠尹旻啊!(未 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