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初始
姜介此前肃立,仿佛一尊雕像。
而此时颔首,身体微微前倾:“可是陛下敕令?”
“皇天敕令。”
姜介便抬起双手、合在胸前:“遵令!”
这声音一出口,整座业都忽一震荡,李无相眼前所见的如镜地面、辉煌穹顶立即开始褪色,像时光波涛在汹涌冲刷周围的一切,巨柱倾颓、草木蔓延,似乎就要变成当初幽九渊时的模样。
李业抬手在东皇印上轻轻一拍,业都第二次震荡,时光的洪流似乎倒卷回去了,这殿堂中现出人影——肃立在这宝座两旁的厅堂之中,由许多重迭的虚影凝实,眨眼之间就现出面貌。
这些人形有高有矮,模样各异,其中分外高大、仿佛巨人的那些竟还不是人类模样,而是兽头人身,看着应该是妖王。而余下的人类则身披朝服、仪甲,赫然是朝堂上的百官模样。
李无相立即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李业还是皇帝时,这朝堂上百官参拜的情景!
果然,这些人影一现身,原本寂静一片的厅堂中立即迸发出一片震耳欲聋的呼喝——“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无相实在无从理解这两位大神——东皇太一与都天司命——此时斗法的手段,但猜测两人就是在围绕气运权柄来的。
此时这山崩海啸一般的朝拜声一入耳,他这被李业附身的阴神之上立即现出一层与姜介类似的、薄雾般的金光。
这金光凝为他的帝王冕服,他又觉得自己的头顶上也现出耀眼光斑,用不着数心里就知道,那该就是天子所佩的冕旒——前方、后方,九珠十二旒,仿佛这世上的星辰光辉都聚集于此,叫姜介身后那一片金光中的星图黯然失色!
此时殿堂之中的百官再拜:“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无相只觉自己身上发出湛然金光,映得天地之间一片绚烂。他身子还端坐在宝座上,可视野似乎随着这金光一同升腾至极高处,俯视天下、手握乾坤、御极万方!
要是个寻常人,这就只是感觉。可现在他能体会到这种感觉化成了某种实质——姜介的身形在他的神念中变得越来越小了,虽然还是个神人模样,可仿佛蝼蚁一般,好像一抬手、发动权柄,就能轻松碾死。
不但是姜介……还有……还有这世上的任何一人!
任何一人,在自己面前都是蝼蚁!
一种沛然勃发的权威感在李无相心中迸发开来,充斥他的精神、占据他的神念,叫他觉得此时意志清、明念头通达、消弭从前一切担忧、畏惧、不快,乃至——同情!
这世上其实是没什么东西能叫自己觉得为难的了,除了这种权柄与权威,这世上也没什么东西是能叫自己在乎的了,现在,自己就是——
“你收心。”
他忽然听到了李业声音。
还像从前一样沉静,像一片脆冰刺入他的心头,一下子叫他冷静了下来。
“这种权柄还不是你现在的心性能驾驭的,不要叫自己入迷了。”
李无相能感到李业在说这两句话的时候仍处于一种他所无法理解的激烈争斗之中——在他看不到、无从感知的地方,正在与姜介交手。
于是他的神念一下子从极高远处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就是在这时候,他忽然理解李业之前对他说的话了——
“姜介不是奸邪之徒”。
他觉得自己相对于这世上的许多人而言已经算是善良而有同理心的了,但就在刚才接触到李业的权柄时,刚才的那种感觉……
姜介、李业,都是时刻处于这种感觉之中,而没叫本心迷失吗?
或者说至少没有迷失太多!
此时他口中再发出呼喝:“擒下此人!”
殿堂之中的文武百官立即朝向姜介扑去,而姜介就像李业一样,仍在原地不动,只抬手在虚空中一抓——
李无相感到他好像从自己身体里抓到了什么东西……是左眼眶,隐隐发胀……
——是那枚此时还藏在大劫山上、躯壳之中的“生死令”!
随后姜介开口喝道:“判死!”
当先一道身影立即烟消云散,化成一片光雾。
姜介再喝:“判生!”
那原本弥散的光雾忽然收敛、由明转暗,变成一团黑蒙蒙的死气,随后再次凝实——就是李无相曾在幽九渊下界的死气中见过的、剑宗亡魂的模样。
这亡魂再一现身,立即调转身形反向原本的同僚扑去——竟已为姜介所用!
李无相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该是从李业那里来的——先判死,叫这人化入幽冥。既入幽冥就到了第七阎君的道场,随后再被召唤出来,也就立即成了他的人!
而失去的还不止这一个人,还有几乎无可知觉、但仍能被感应到的、东皇太一的权柄。
此时姜介已经同那近百人影斗成一团。起先还是一片金光之中掺杂了丝丝缕缕的黑色,随后便成了一片乌金,等到姜介再喝令几次“判死”,这殿堂之中的文武百官已有一大半都成了为他所用的亡魂,在身周皆催出死气来,又叫这殿堂金光凋零、华彩黯淡,仿佛要沦为幽冥死地了。
这时候李业再抬手在宝座端头上的东皇印一拍,喝道:“来!”
这东皇印立即被他拍下三尺有余,深深陷了进去。可这一陷,也像是陷入了时空之中——原本被幽冥死气侵袭的殿堂再次光明大放,又有许许多多的幻相迭加——殿堂再现出数百的金甲军士,又往姜介那边扑去。
李无相的神志此时被李业驱至阴神深处,就好像是在坐视旁观,可因此也模模糊糊地知道李业在用的是什么手段了——
如他之前所说,这业朝旧都是被历代剑宗人保存了下来、自成一界的,于是李业如今就在动用东皇印镇穿时空,召出了这三千余年来曾现身在这殿堂之上的旧日部属同姜介斗。
此刻两人已是鏖战了,东皇印被李业数次催动,幽九渊的时空被层层击穿,召来的部属越来越多,李无相也就觉得这些人的模样越来越熟悉——当天在幽九渊之外的死气中时他看到的亡魂衣甲样式各异,似乎是从古至今混杂一处……
就是因为两人现下的争斗,他们才被放出来的吗?
可是……要是按着李业说的,该发生的事早已注定,那岂不是说被李业召来的这些人,最终还是全被姜介击杀、判死判生、都成了他的人吗?于是才有了当日自己看到的那些亡魂!【注1】
少一个人,李业的权柄就弱上一分,那——
那两人斗得越狠,李业的权柄就越弱、姜介的权柄就越强!
事实也似乎如他所想——他觉得最多只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这殿堂就变得越来越黯淡无光,头顶的骄阳似乎都被幽冥死气遮蔽了。
宝座端头那东皇印已不见踪影了——李业每用一次印、破开一层时空,这东皇印就深陷一分,如今它原本所在之处已成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只从洞中传来宝印的幽幽青光……
一个念头从李无相的心里冒出来——原来东皇印就是这样、被镇到了幽九渊的下界去的!
此时,就连他端坐的宝座似乎都开始朽败了。它开始崩裂、遍生青苔、腾起烟尘,仿佛在逐渐解体。
而此前那种不可一世的权威感被压缩了,李无相觉得自己从御极之主变成了凡人,又似乎要从凡人变成蝼蚁——在都天司命那种晦暗幽远的权威压制之下的蝼蚁!
——李业刚才说在这里跟姜介斗是只能硬碰硬……他是这么快就要败落了吗!?
这时他忽然听见李业在他神念里说:“我送你走。”
“我如今是在用你的阴神跟姜介斗,不但在这里,还在别处——姜介也去找你了,他要把你也抹杀掉。”
走?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