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生神色不变:“有劳真君费心。既如此,更需厘清我弟失踪前的细节。”
赤统领点头:“这是自然。数日后镇元真君出关,我当为巡天使引见。今日且先安顿,有何需求,尽管告知于我。”
又寒暄几句,赤统领便告辞离去,红甲身影很快消失在重重营垒之中。
傅长生目送他远去,对傅青允道:“唤青云来见我。”
……
片刻后,傅青云疾步而来,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魔血痕迹。
“家主!”他见到傅长生,眼眶微红,当即单膝跪地,“是青云无能,未能护住四爷爷!”
傅长生抬手一股柔力将他托起:“起来说话。将当日之事,细说无遗。”
傅青云深吸一口气,稳住声线:“那日,四爷爷率我等前往鬼哭涧巡查。涧内魔气异常活跃,四爷爷命我等在涧外接应,独自入内探查……”
他叙述得极为详尽,从傅长雷如何察觉异常,如何下令,如何化身雷光闯入,到后来涧内爆发的惊天雷暴与隐约传来的厮杀声,以及最终那道强行冲破禁制、遁向魔域深处的微弱雷光……
傅长生静立听着,面色沉静,唯有眸底深处,寒意渐凝。
傅青允站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枚冰冷玉符,唇角弯起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眼神却幽冷得如同关外永不散去的魔雾。
“四爷爷最后传回的讯息,只有三个字……”傅青云声音哽咽,从牙缝里挤出那三个重若千钧的字:
“李、万、户。”
…
…
李万户府邸。
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阴冷压抑的气息。
李万户负手立于窗前,望着远处传送阵方向逐渐消散的灵光,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一名心腹家将正垂首躬身,低声汇报着傅长生抵达的消息。
“傅长生……总算是来了。”李万户的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但背在身后的手却缓缓握紧。新仇旧恨,如同毒藤般在这一刻疯狂滋长,缠绕挤压着他的心脏。
当年若不是傅长生夫妇联手做局,他又岂会被革除职务,跑到镇魔关这个鬼地方来。
最为可恨的是,不知道傅长生这个小畜生施展了什么手段,竟然让闫真人也站到了他那一边,把他离开镇魔关这个鬼地方的后路都给断了。
这新仇旧恨,正好这一次连带清算。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他缓缓转身,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下方的家将感到一阵寒意,“在这镇魔关,本官能让傅长雷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傅长生……难道就能例外么?”
家将小心翼翼地道:“大人,听闻那傅长生已是金丹四层……”
“金丹四层?!”李万户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一股难以言喻的嫉妒涌上心头。
他清晰地记得,当年他就是在傅长生金丹渡劫被做了局,所以印象深刻。这才过去多少年?区区几十年!对于金丹修士而言不过是一次稍长的闭关而已!此人竟已突破至金丹中期?这是何等恐怖的天赋?即便放在皇都那些世家倾力培养的核心子弟中,也堪称佼佼者!
“好…好一个傅长生!”李万户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之前的从容被一种深刻的危机感取代。此子潜力太大,若今日不除,日后必成心腹大患,届时恐怕死无葬身之地的就是他自己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又重新挂起了那副惯常的、看似儒雅从容的面具。只是眼神愈发阴鸷冰冷。
“不能急……”他踱步到书案后坐下,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他既是为寻傅长雷而来,一时半刻便不会离开。越是如此,越不能仓促动手。”
他像是在对家将说,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傅长生非比寻常,六品巡天使的身份更是敏感。动他,必须要有万全之策,要有一个……‘完美’的理由。”李万户的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要让他死得合情合理,死得……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处,甚至还要感念本官为民除害,为国锄奸!”
他的嘴角慢慢勾起,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完美”的计划。
“去,”他吩咐道,“将傅长生抵达后的一切行踪,事无巨细,悉数报于我知。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去了哪里……本官都要知道。”
“是!”家将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
李万户独自坐在阴影里,指尖摩挲着一枚冰冷的虎符,脸上那抹虚伪的笑容终于彻底敛去,只剩下赤裸裸的杀意。
“傅长生……”他低声自语,声音冰寒刺骨,“这镇魔关,便是你的葬身之地。本官……定会为你精心准备一份‘大礼’。”
…
…
镇魔关·真君殿
数日后,傅长生在赤统领的引荐下,踏入镇元真君所在的殿宇。
大殿空旷肃穆,并无过多奢华装饰,唯有四壁铭刻着繁复古老的阵纹,无声汲取着天地灵气,又隐隐与整个镇魔关的庞大防御体系相连。空气沉凝,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呼吸间都带着磅礴的压力。
镇元真君端坐于上首云台,周身气息渊深似海,与整座大殿、乃至整个关隘的气机隐隐交融。他面容古朴,眼神温润平和,不见丝毫锐气,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威严。
傅长生上前几步,依礼躬身:“晚辈傅长生,拜见镇元真君。”态度恭敬,却无丝毫谄媚畏缩,举止从容,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他并非第一次面见元婴真君,深知这等存在更看重的是心性与潜力,而非表面的战战兢兢。
镇元真君目光落在傅长生身上,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带着直透人心的力量:“傅巡天使,不必多礼。你之事,赤炎已禀明于我。”他提及赤统领时,用了似乎更亲近的称谓。
“有劳真君挂心。”傅长生直起身,目光坦然迎上。
镇元真君轻轻一叹,那叹息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关于令弟傅长雷之事……本君亲自去过鬼哭涧深处,甚至循着些许空间波动痕迹追索数百里,深入魔域腹地。”
他略作停顿,殿内气氛愈发凝肃。
“现场残留的魔气与空间波动极为诡异,非寻常魔修所为,更似……魔族中的某些特殊分支的手段。他们有时并非单纯杀戮,而是……”镇元真君看向傅长生,眼神带着一种提醒的意味,“掳掠有潜力或有特殊资质的人族修士。”
傅长生的心微微一沉,但面色依旧平静,静待下文。
“若真被掳入魔域深处,”镇元真君的声音放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即便能找到,经历魔气浸染、神魂侵蚀……恐怕也早已非昔日之傅长雷。你,需有心理准备。”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却残酷无比——傅长雷很可能要么死了,要么已经化魔,不再是他的弟弟。
傅长生沉默片刻,眸中深处似有波澜涌动,但很快复归平静。他拱手道:“多谢真君坦言相告。无论四弟现状如何,生要见人,死……亦需有个确切的交代。此为家事,亦是我身为兄长之责。”
镇元真君眼中掠过一丝赞赏,显然对傅长生的心性颇为认可。他不再多言劝慰,转而道:“既你心意已决,本君亦不强阻。近日巡天镜观测到,当初长雷失踪之地附近,有三只金丹期魔族活动频繁,踪迹诡秘。关隘已将其列为甲等剿灭任务。”
他抬手,一枚玉简轻飘飘飞至傅长生面前。
“你可领取此任务,前往查探。一来清剿魔患,二来……或能寻得些许线索。但务必谨慎,那处地域经上次变故后,空间已不甚稳定,魔气亦更加躁动。”
傅长生接过玉简,神识一扫,内里正是任务的详细说明与地域图。
“晚辈明白。”傅长生将玉简收起,再次行礼,“谢真君指点。”
“去吧。”镇元真君挥了挥手,重新阖上眼帘,气息与整个大殿再次融为一体,仿佛化作了一座沉默的山岳,“万事小心,以自身安危为重。”
…
…
雷墟
地牢阴冷,傅长雷艰难地睁开眼,浑身经脉如同被锈蚀堵塞,往日奔腾汹涌的雷灵力和星辰之力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将他笼罩。他试着握拳,却连抬起手臂都异常吃力。
“长雷哥,你醒了!”阿黎惊喜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她手中握着一块正散发着柔和光晕的雷晶,小心翼翼地贴在他额前,“别动,墨长老给你下了‘蚀灵散’,能封禁一切灵力本源。幸好这雷晶似乎有点用……”
傅长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声音因虚弱而略显沙哑:“……多谢。”他目光扫过阿黎和她身后那个身材壮实、面容憨厚的少年铁柱,“此地不宜久留。”
“我知道。”阿黎眼神坚定,“墨长老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离开云山城,去千里之外的天王城!那里有规矩,能庇护我们。而且城中的‘净灵泉’或许能解你身上的毒。”
她快速将计划说了一遍。铁柱在一旁重重点头,瓮声瓮气地道:“姐,俺听你的!傅大哥是好人,救了俺,俺跟你走!”
“走之前,还有一事。”傅长雷看向阿黎,“你们族中那《古源雷经》的原始碑文,可能带走?”他深知那残碑的价值,或许是他恢复甚至更进一步的关键。
阿黎略一思索,眼中闪过决断:“那残碑早已被遗弃在宗祠废墟,无人问津。你们等我!”她身影灵巧地没入夜色,不多时便背着一个用粗布紧紧包裹的沉重石板回来了。
“我们怎么走?千里之遥,墨长老发现我们不见了,肯定会派人追……”铁柱有些担忧。
阿黎走到崖边,将手指含入口中,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唿哨。片刻后,一只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仙鹤穿破云雾,悄然落下,亲昵地用头蹭了蹭阿黎的手。
“这是仙云鹤,我小时候救下的,一直偷偷养在山谷里。”阿黎抚摸着鹤羽,“它虽只有炼气期修为,但飞行极快,载我们三人勉强可以。”
三人不再迟疑,迅速爬上鹤背。仙云鹤清鸣一声,展开双翼,乘着夜风悄然起飞,将沉寂的云山城远远抛在下方。
高空寒风凛冽。
仙鹤飞行虽快,但毕竟负载过重,飞行并不平稳。铁柱紧张地抓住鹤羽,脸色发白,却紧紧咬着牙不吭声。
傅长雷稳坐鹤背,纵然失去修为,那份历经风雨淬炼出的沉稳气度未减分毫。他望着前方无边无际的晦暗天地,开口问道:“阿黎姑娘,那天王城,具体情况如何?是否与云山城一般,由长老会把持?”他必须确认这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阿黎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回忆着族中残破典籍的记载:“据记载,天王城与我们完全不同。城主拥有至高力量,但却极少插手具体庶务。城中实行‘积分制’。”
“积分制?”傅长雷目光微动,这倒是个新奇的说法。
“嗯。”阿黎详细解释,“无论出身来历,只要能为城池做出贡献,就能获得积分。修缮房屋、巡逻守卫、炼制丹药、外出探索……甚至提供外界情报都可以。城内一切物资、功法、甚至居住权限,都需用积分兑换。而且积分与个人身份绑定,无法抢夺、无法交易,彻底杜绝了恃强凌弱。”
她顿了顿,眼中露出一丝向往:“记载里说,那里不准私下斗殴,有纠纷由城卫仲裁。只要努力赚取积分,就能安稳生活。所以很多在外界被追杀、或无家可归的人,都想方设法要去天王城。”
傅长雷听完,沉吟片刻。不问来历,秩序井然,以劳获酬……这听起来确实是一个理想的避难所,甚至可称得上是这绝望雷墟中的一片净土。
……
仙云鹤已连续飞行了两日两夜。饶是它天赋异禀,承载三人穿越这魔气缭绕、灵气稀薄的荒芜之地,也显出了疲态,雪白的羽毛失去了些许光泽,飞行高度也降低了不少,几乎是贴着那些嶙峋古怪的山脊和枯死的森林在滑行。
铁柱紧紧抓着鹤羽,紧张地注视着下方。偶尔能看到一些被魔气侵蚀的怪异生物在阴影中蠕动,甚至有一次,一条生着骨翼的怪蛇猛地从枯林中窜起,险些啄到仙云鹤的爪子,幸好阿黎反应极快,一道微弱的雷光弹出——这是她血脉中残存的力量,虽不强,却精准地击退了怪蛇。
傅长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停下休息。”傅长雷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仙云鹤需要恢复,你也一样。”他看向阿黎。
阿黎还想坚持:“长雷哥,我们还不能停,墨长老的人可能……”
“追兵未必有仙云鹤快,但若它力竭,或是你倒下,我们才是真的危险。”傅长雷冷静地分析,“找个隐蔽处,休整一个晚上。”
阿黎看着他沉稳的目光,心中的焦躁莫名地平复了一些。她点点头,指引仙云鹤降落在一处隐蔽的峡谷裂缝中,这里有巨大的黑色岩石遮挡,不易被发觉。
铁柱立刻忙碌起来,搬来石块简单垒砌,警惕地守在裂缝入口处。这个憨厚的少年此刻拿出了全部的认真。
阿黎取出干粮和水囊递给傅长雷,又心疼地抚摸着仙云鹤,喂给它几颗珍藏的灵草籽。
傅长雷没有推辞,慢慢咀嚼着干硬的肉干,目光却落在那被粗布包裹的《古源雷经》残碑上。
“阿黎,帮我打开它。”
阿黎依言解开粗布,露出那面刻满古老雷纹的石碑。即便灵力尽失,傅长雷也能感受到其上蕴含的磅礴而古老的意蕴。他伸出手指,一点点抚过那些深刻的纹路。
无法动用灵力,他便用仅存的神识,配合着过往修炼《古源雷经》的体悟,去记忆、去揣摩这些最原始的经文。那些纹路在他指尖下,仿佛活了过来,在他脑海中重新排列组合,与他已知的篇章相互印证,甚至……弥补了一些残缺之处。
他看得如此入神,连时间的流逝都忘却了。一个晚上很快过去,他的脸色因神识消耗而更加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亮起了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
“走吧。”他忽然开口,主动结束了休整。
阿黎和铁柱都有些惊讶于他的急切,但并未多问。三人再次乘上仙云鹤,继续赶路。
又飞行了半日,前方景象骤然一变。不再是荒芜的死寂之地,一片巨大的、散发着微弱莹光的紫色苔原出现在地平线上,苔原之上,隐约可见一座巍峨城池的轮廓,其上空似乎笼罩着一层透明的能量护罩,将弥漫的魔气隔绝在外。
“天王城!我们快到了!”铁柱兴奋地叫出声。
阿黎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期盼的笑容。
然而,就在仙云鹤试图飞越那片紫色苔原之时,异变陡生!
下方的苔原突然剧烈蠕动,数十条粗壮的、布满粘液的紫色藤蔓破土而出,如同疯狂的巨蟒,直扑天空中的仙云鹤!这些藤蔓散发着诡异的吸力,竟能牵引周围的魔气,形成无形的泥沼,让仙云鹤的飞行变得无比艰难。
“是噬魔苔藓!它们会攻击一切带有灵气的活物!”阿黎惊呼,手中再次凝聚微薄雷光,试图劈开藤蔓。
但藤蔓数量太多,斩断一根,立刻有更多缠绕上来。一条藤蔓猛地缠住了仙云鹤的脚踝,巨大的拉扯力让仙云鹤发出一声哀鸣,身形猛地向下坠去!
铁柱怒吼着,徒手去撕扯那滑腻的藤蔓,却被其上附着的魔气灼伤了手掌。
眼看就要坠入那可怕的苔原,一旦落入其中,必然被无数藤蔓吞噬殆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