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库恩第一次见道伊尔的时候,道伊尔还活着,还是个天使。
当时他难得来趟人界,平白出现在大马路上,过往的车辆鸣笛,他轻轻一跃跳上车顶,几步就跳到了对面,独留身后一排排环环相扣的铁皮盒子。
道伊尔接了指令下来处理,先是给人洗脑,再是把重伤的治成轻伤的,导致那么硕大的一场车祸奇迹般的全员轻伤。
他本就烦这些琐碎的事,更烦给恶魔擦屁股。几番搜索好不容易找到库恩,拉开架势就和人打了一场。
本来是照着死手下得,但意外没分出个胜负来,道伊尔就被召回了。临走前他相当不耐烦地对着库恩甩脸子,昂着头语气不忿地说∶“喂,我叫道伊尔。下次见面再继续打。”
后来他们又见了十几次,也打了十几场。开始时一言不发就开打,后来打累了俩人也会躺在草地上聊两句。截止到最后一次见面,胜负比是9∶8,道伊尔9。
他们也不为输赢,不为天使和恶魔的宿仇,只是为了自己。
永生的灵魂和不死的躯体于他们而言是最恶毒的诅咒,以至于他们长久的生命里几乎只剩下漫无边际的苍白与无聊。天使和恶魔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和平构成了这片苍白中最重要的一环。
天使被创造出来的意义就是和邪恶作斗争,不过这和道伊尔讨厌恶魔的原因没有半毛钱关系。对那时的他来说,所有的恶魔都消失才好,即便邪恶没有因此灭亡。
库恩也第一次见这样的天使,准确来说他也不常遇见天使,他常年在地狱里待着,也就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就手痒痒想给人界来场灾难。
他在那时不确定是不是所有的天使都与道伊尔相似,但在之后分外确定道伊尔是其中独一无二的一个。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海上,彼时库恩刚引发了一场台风,狂风吞噬着一切可以吞噬的东西,卷持着海浪向岸上撞去。
岸上的人被紧急疏离。库恩也没想伤人,人类对他来说与蝼蚁无异,碾死一只蚂蚁与其说是有趣,倒不如说是顺手而为,他设这一场也就是为了把道伊尔叫下来。
当时道伊尔胜了9场,他胜了7场,实在不甘心,道伊尔刚下来他就迫不及待地追了上去。
俩人在海上缠斗,借着飞速而过的浮物,难解难分打了三天三夜,人界因此惶惶不安了三天三夜。
最后库恩用弯刀斩断了道伊尔脚下的船桅,在道伊尔要借着翅膀飞起来时,跳过去把人扑进了海里。
俩人湿漉漉上了岸,平躺在某个孤岛上晾肉。
道伊尔盯着那把刀看了很久,欲言又止地说:“你这把刀……算了。”
库恩听出让语气中的疑惑,但不清楚是为什么,他心想这次不会不算他赢吧,那可就10比7了。
他见道伊尔没了下文,只好不情不愿地找借口说∶“也没说不让用啊。”
“也是。”道伊尔平躺好,不再看那把刀,“这次来得太急,下次我把我的武器带过来。”
库恩觉得此时的道伊尔太软和了,让他有些忘了最开始时他们是怎么针锋相对的,道伊尔冷着脸睨他,倒让他以为这是遇见了同类。
这是库恩记忆里,道伊尔待过最长的一次。
他们絮絮叨叨地聊了很多,道伊尔讲天堂那些迂腐的陈词滥调,讲对于天使的各种烦人规定,让他在天堂束手束脚同人说话都得留三分心思。他说了天堂很多,独独留下一个空白,道伊尔说下一次见面时会讲给他听。
库恩躺在他旁边,附和居多,他发现自己没什么有意思的故事可讲。
最后道伊尔不耐烦地皱着眉,似乎有人一直在叫他回去,库恩知道那是天使独有的通信系统。
“我要走了。”他说:“下次我会带着我的弓下来,然后打赢你。”
库恩后来总也想不起自己当时理了没,又理了什么。只是他再也没见过道伊尔,那些下来处理事故的天使个个神色鄙夷,他绑过一个问道伊尔在哪,换来的是对方的一声冷哼。
他不确定道伊尔是不是他漫长生命中的黄粱一梦,现在恍然清醒只觉得梦里荒唐。
他确实不会当恶魔,他应该大闹一场,闹到天地皆知,让道伊尔不得不下来处理一趟。
除了他没人能打得过他。
只是他什么都没干,仍是闲来无事时上人界看看。
他不知道这份心情该被称之为什么,此前也没人教过他。或许是期盼中带着被抛弃的沮丧,尽管他们之间也不过萍水相逢一场,是苍白画卷中难得的绚烂,他等得久了就难免想得多。
你看这世上运数皆定,天使和恶魔各走两边谁也不该相遇。只是世事无常,总有那偶然中的偶然,两条线难能可贵的相交,连半点儿可以证明的东西都没留下,就又被命运拉回正轨背道而驰。
只可惜,库恩是恶魔,恶魔不讲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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