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凌樾一行人从上京出发，一路向南。此次出行，并未带太多人，明面上是楚青云作为钦差大臣，带着几位副手南巡，实则凌樾才是真正推手。

两架马车前后排列着，后头那辆马车里坐着凌樾和楚青云。楚青云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觉得很不自在，一抬头便能看到天子颜。心头砰砰跳。

凌樾见他局促，主动开口：“孤听说楚卿有个同乡好友，叫什么来着？”凌樾扶额作思考状，像是真的在想那人的名字。楚青云恭敬道：“臣是有个好友，唤作秦莳，如今在工部做主事。”

“那正好，孤此次出行不便透露身份，便暂时顶了他的名头，这段时间便不要君臣相称了。楚卿在外可唤我秦兄。”凌樾早调查好了这些事情，如今不过是讲给楚青云听。楚青云见他转换了称呼，也稍稍放松，低声应了声是。

行驶了两日，便要转水路。出了城，便要沿着运河一路南行。坐了两日马车，凌樾一行人在咸安城落脚小歇。咸安是上京周围的一座城池，临水而建，因着靠着运河，商业发达，上京许多稀罕物件，都是经过运河运到咸安，才送达上京的。故而咸安虽不比上京繁华，集市上集之时也算得上热闹。

楚青云护着凌樾下了马车，如今已近夏日，温度渐渐升起来了，衣衫也轻薄些，只是凌樾一直系着披风，感觉不到热似的。今日正赶上大集，凌樾让九砜带着几个小厮去赶集，买些时兴的东西，上了大船，便没有那么方便了。

楚青云领着凌樾上了当地出名的燕云楼。燕云楼在咸安算得上是大型的酒楼，食宿在当地都算得上是极好的。达官贵人出行，也爱歇在此处。

楚青云将菜单递给凌樾，他将其推回去，对他道：“你估摸着点吧。”楚青云转头与赵瑾小声商量，点了几个特色菜。稍坐了一会儿，九砜带着小厮回来了，便要与那几个小厮共坐一桌。凌樾将他唤过来同坐，一同用膳。

待吃完饭，众人散开来，各自回到房间休息。九砜一路跟着凌樾上楼，跟到房门口不动了。凌樾转过身来问他：“你没有房间吗，一直跟着我做什么？”九砜抱臂回他：“我是你的贴身侍卫，自然得跟着你。”

“怎么，你要跟我睡一间房吗？”凌樾玩味地冲他笑了笑，倚靠在门边问他。九砜没回他，从他身侧挤进屋子里，直愣愣冲着床榻去了。凌樾见他来真的，连忙追上他。见他拿被褥，伸手便要拦住他。

“怎么，不让我打地铺，要与我挤同一张床吗？”凌樾听他这样说，知道自己想多了，讪讪收回手来。钻进被子里蒙住脑袋不理他了。

九砜并无困意，铺好地铺便站在门口守着他。楚青云给凌樾定的是天字号的上房，这座酒楼也只有三间天字号，虽说这次出行要低调行事，底下人也不敢怠慢了凌樾。

凌樾本蒙在被中与九砜赌气，气着气着便真的睡着了。他睡姿其实算得上乖巧，窝在被中也不乱动，九砜守在门口觉着无聊，便盯着他看。他也不知为何自己想要和凌樾住在一处，其实小厮订房时，单独定了他的房。但他心中并不愿意，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只能安慰自己是为了随身保护他。

月色渐渐升起，街道上却热闹起来，熙熙攘攘的。凌樾被窗外人的欢笑声吵醒。揉着眼睛推开窗。见得窗外灯火阑珊，有妙龄少女提着花灯在街上笑闹。还有摆着花灯的商家挂起了灯谜，城中年轻男女纷纷上前猜谜，有的赢了花灯，有的失望而归。

凌樾来了兴趣，拉着九砜兴奋地说：“九砜，我们去看花灯吧！好热闹。”九砜被他拉得趔趄，好容易稳住身子，凌樾这厢已经跑起来了，不得不跟着他的步子小跑起来。

凌樾从未见过这样的集会，拉着路人询问，得知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两情相悦的男女会在灯会上互送花灯。若是心头暗恋谁，也可趁着今日送对方花灯，表明心迹，若是收到花灯的人对其也有意，便会回送花灯。卖花灯的商人会做出各种各样的花灯，附上灯谜，若是猜中了，便可免费得到一盏花灯。若是未猜中，猜谜的人便要原价买下这盏灯。

每年花灯会上，会有一盏灯王，是最精致华丽的，并不向外出售，只有最先猜对所有灯谜的人，才能得到这盏灯王。今年的灯王是一盏蝴蝶状的花灯。栩栩如生，连蝶的触角也做得精致极了，凌樾看见那灯便走不动道，拉着九砜同他一起猜谜。九砜无奈地对他说：“我是外乡人，可不一定能猜对。”凌樾拍拍胸脯，向他俏皮一笑道：“怕什么，有我呢！”

凌樾不愧是饱读诗书，前九道题毫无滞涩地答完了，离拿到灯王只剩一道题。摊主揭开谜面，上书“斜月小桥遇知音，打一字”。凌樾犯了难，百思不得其解。正打算放弃，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是爱。”凌樾转过身去，见着楚青云自人群中走出，走到他身前微微作揖。摊主拍了拍手，取下灯王递给楚青云道：“这位公子答对了，恭喜，也祝公子早日觅得所爱。”楚青云将花灯递给凌樾，连耳朵尖都红了，他沉吟许久，才憋出话来，他道：“灯王最称您，该留给您才对。”凌樾笑了笑，也不接过。凑到他跟前道：“我不要这灯，要你同我去放了它。”

凌樾与楚青云并肩走着，前方小河中飘满了花灯，岸边男男女女皆成双成对，手中捧着花灯耳语，是甜蜜的样子。楚青云模样生得俊俏，又捧着灯王，引得不少人侧目。待行至河边，凌樾拉着他蹲下放花灯。这灯王与其他花灯果真不同，在水上飘着，竟微微抖动翅膀，如一只真正的蝴蝶在水上飞舞。一时间吸引了许多目光。凌樾拉着他道：“快许愿呀！”随即闭上眼，双手合十许起愿来。

楚青云学着他闭上眼许愿，一闭上眼，脑海中便浮现出凌樾的笑颜。心中明白，已经抽不出身来。只能将这些逾矩的想法深深埋在心中。

愣神之间，凌樾转过头来想与他说些什么，楚青云躲闪不及，唇与他的唇瓣相撞，凌樾微微瞪大了眼睛，躲开向后退了些，踉跄之下险些摔倒。楚青云急忙伸手去拉他，拉扯之下，竟与他一起滚入河中。所幸这小河本来便是人工造的专用于放花灯的小河，并不深。楚青云稳住身子便要拉起凌樾。

九砜先他一步将凌樾拉起来，打横抱在怀中向客栈走。待楚青云自己爬起来，二人已不见了踪影。那蝴蝶花灯上沾了水，缓缓沉入水中，一如楚青云悸动的心。沉入静水之间。

凌樾呛了水，偏着头咳嗽，九砜托着他，一手在他背上轻拍，助他吐出水来。夏日衣衫轻薄，凌樾着了一件披风，落入水中湿了，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身形来。纵然他一手掩在腹前，九砜还是看到那抹隆起，扣在他单薄的身子上，更加显眼。难怪，这么热的天，还要日日穿着披风。

凌樾见他眼神放在自己腹上，缓过神来，便双手环在他颈上，对他低语：“带我回去，不可教旁人看见，如今离上京不远，四处皆是世家耳目，若传了出去，一切都白费了。”九砜听他此言，微微顿了顿，心下震撼。凌樾竟如此信任他？连心中顾虑也说与他听？为什么？

九砜用内力烘干了凌樾身上衣物，用披风将他裹起来，遮住他身形，才抬腿向酒楼里走去。上了楼，唤了小二送水。将凌樾放在榻上便要离开。凌樾拉住他衣袖，对他道：“我崴了脚，动不了，你抱我进去可好？”九砜顿了顿，才转过身来，莹绿的眼里透出不可思议来。才要开口，又听他道：“如今这地方，唯有你与我相处最久，最信得过，让其他人来，我不放心。”正说着，便伸手褪去衣物。

九砜急忙转过身去，片刻，凌樾拉了拉他衣袖，示意他已经好了。九砜闭着眼将他抱起，凌樾扯了扯他的头发道：“闭着眼睛怎么走路，你想把我摔了吗？”九砜才睁开眼，尽量控制视线不落在他身上。将他放入浴桶之中便要离开，口中喃喃：“我去叫太医来。”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凌樾见他匆忙离开，笑了笑，对着门口的他喊道：“那我等会怎么出来？”九砜羞红了脸，背靠着门说：“那我，那我等会儿再去。”便闭着眼冷静，可闭上眼脑海中便全是刚刚无意瞥见的他的身子，修长白皙的腿，泛着粉的胸前茱萸，扣在细腰上的圆润，环在自己颈上的双臂。还有他，落在楚青云唇上那个不经意的吻。越想越燥热，身下竟也燃起一团火来。

凌樾将身子沉在水中放松，修长的指抚过腹间的隆起。这孩子并不安生，初初有孕时，凌樾便几乎没有吃过几顿饱饭，吃不下还得瞒着穆承，当着他的面吃了，转过身便尽数吐了。如今四月有余，总算吃得下东西了，随着孩子的长大，压迫着腰椎，时时腰疼。只是京中群狼环伺，定然不能传出有孕的消息来。若是世家得了消息，这孩子恐怕留不到现在。藏着掖着，好容易坐稳了胎，便渐渐显怀。离京一事刻不容缓。这才急匆匆南巡，虽准备不够充分，好歹离开了上京，这孩子才有出生的机会。

凌樾虽瘦，身上也还是有些肌肉的，随着月份渐长，腹间也柔软了下来，腰间也有了些软肉，只是他身上其他地方还是不怎么长肉，腹前隆起便显得尤为明显，他将手搭在腹上，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闲适，腹中却像鱼儿游过一般，轻轻拱了一下。凌樾微微瞪大眼，想要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孩子却像是睡了，久久不曾再动。

九砜在门口等了许久，久到他想推开门看看凌樾是不是睡着了。房中才传来凌樾的声音。九砜推开门，用披风裹着他将他抱出来放在榻上，便转身去叫太医了。

片刻，周太医便背着药箱上楼了，他让凌樾将脚伸出来，脚踝果然肿得老高。太医对着九砜说：“还劳烦这位大人按住爷，我要为爷正骨了，有些疼，千万不可让爷乱动，否则骨头错位了，便麻烦了。”九砜照做，一手按住他的腿，一手按住他身子。随着太医出手，咔的一声，骨头便正回去了。凌樾紧咬着唇，身子挣动了一下，被九砜按住。他疼得将头埋在九砜肩膀上。

“如今骨是正回去了，只是爷这几日要减少走动，好生将养着，不出几日便能恢复了。”太医留下一碗驱寒药便出去了。九砜端过药递给凌樾要他喝下去，凌樾勉为其难喝了几口，便沉沉睡去了。

九砜躺在地上，却是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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