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斯。

直到现在，恩泽对伊迪斯的感情依然是复杂的。

他很清楚，伊迪斯无数年来做的那些事情，其中最大的原因是为了完成“他”的请求，为了这个目标，伊迪斯不惜牺牲了自己的人生与未来，成为以血肉魔法为本源的黑暗者，最后甚至将自身化为心脏，一切都只是为了能让他脱离神的掌控，不再当任人操控的傀儡。

但同时，伊迪斯确实是享受着折磨他的快感，渴望着伤害得他更深，过去只是光明傀儡的他对此并不生气，也不会对伊迪斯产生真正的恶感，但现在的他已经拥有了与人类无异的负面情绪，每当他回忆起过去遭受的酷刑，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总会难以压抑地涌出负面情感，让他无比痛苦。

他感激伊迪斯为他所做的一切，内疚于对方为此的付出与牺牲，同时却又为对方对他的施为而感到愤怒，感到难过。

矛盾得让人不知所措。

即便是经过了这些年的思索，恩泽依然迷茫着，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感情面对伊迪斯，而这份困惑，如今已经没有对象能诉说。

那个他曾经盲目地崇敬的神，和光明核心中的连接彻底断开，确定在那一战后已经消亡；他的同伴们，皆殒命于被利用的战斗中，唯一存活的荣光被神占据又抛弃后失去意识，在天界崩溃后消失无踪；人类们对他很友好，但那些事情并非人能理解，如今的人类是自由的，不应被天界之事纠缠。

而伊迪斯，早已彻底沉睡。

当时的他，还不知道伊迪斯在最后一刻做了什么，他只知道当尘埃落定，剩下的只有胸腔中跳动的新心脏，和与灵魂融为一体的深沉恶意，在坠落人界再次苏醒后，他下意识地想要和伊迪斯对话时，才发觉那个本应只是共融而非被吞噬的灵魂，此刻已然化为数不尽的灵魂碎片，深深地嵌入了他的灵魂。

如同当初神将灵魂碾成碎片，制造傀儡时那样。

伊迪斯的计划成功了，粉碎的灵魂完全融入了他体内，以某种类似的方式将他改造成“全新的傀儡”，摆脱了原本光明核心的掌控，而恩泽也确实得到了自由，已然是独立的个体，尽管傀儡的本质无法改变，但无论是神还是伊迪斯都无法控制他，拥有了灵魂之力的他，只要他想要，甚至能反过来控制对方。

但这样做的代价，是伊迪斯本身化为齑粉，即便意识还残存着，残破到这种程度的灵魂也不可能再苏醒，只能永远作为他的一部分，无知无觉地存在着，与死去无异。

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吗？

恩泽不知道。

正如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伊迪斯那样，他也不知道这样对彼此来说，是否就是最好的终末。

如果是作为天使的他，估计会平静地接受吧，天使从不逾越被灌输的光明戒律，也从不去反抗或渴求什么，陨落也好，沉睡也好，一切都不过是光明与神的旨意，他们只要像单纯的人偶那样赞颂着光明，不需要思考多余之事，也不需要有任何的困惑，更不需去做任何职责以外的事情。

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天使了。

比起安于现状，沉溺于混乱思绪的困扰，他更想要像人类那样，主动寻求迷雾后的解答。

回去吧。

看着海上驶过月光之下、正朝远方缓慢驶去的轮船，恩泽眼中的迷茫逐渐消散，身形轻轻从岩石落下，踏过透着湿气的柔软沙子，沿着那条有些崎岖的小路，一步一步地走回小木屋。

当恩泽回到木屋时，已经接近午夜了。

他打开电灯，将外套脱下挂在门边的钩上，穿过走廊，只是这次他行进的方向既不是厨房和饭厅，也不是平时用于作画的客厅，而是走向了睡房旁边一处没有电灯照射的下行楼梯，这栋小木屋是有地下室的，前任主人似乎曾经将它作为酒窖，刚搬家时比起混乱的厨房，这里倒是显得相当整洁。

不过现在地下室并没有酒，也没有储藏任何物品，当脚步声踏入室内，偌大的地下室里只有一团浮在空中、紧聚在一起的雾气。

浓稠而墨黑，混杂着几丝隐约的猩红。

使这团灵魂黑雾凝聚的，是纯净的黑暗之力，而操控这股力量的，自然是这间小木屋的现任主人——曾为天使的恩泽。

在得到伊迪斯的心脏后，他能控制的力量已不止是光明，即便是属性截然相反的黑暗，他也能像恶魔那样轻易动用，只是黑暗比光明更狂暴而阴冷，更可能勾起他内心的负面情绪，日常的话他还是会选择光明，只有在地下室内时，才会动用这份并不完全属于他的力量。

为了，复活伊迪斯。

当初伊迪斯将自己融化为心脏时，显然已经心存死志，彻底变化为心脏的肉体无法恢复，灵魂也分离至不可逆的碎裂状态，即使是当初记满光明法术的典籍中，也没有任何一个法术能用于复活这种状态的濒死灵魂。

但他现在已经不是天使，不必像天使那样依赖着神所赐予的法术，执着于纯粹的光明。

当他在十年前搬到这个小屋时，便开始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地下室中，第一次开始主动控制与伊迪斯同源的猩红魔力，尝试以黑暗力量复活沉睡在体内的恶魔。

和真正的死亡不同，伊迪斯的灵魂依然是存活着的，仅仅是因为被粉碎而陷入无法苏醒的深眠，只要一次次地使用黑暗力量举行特殊的“仪式”，激活灵魂中属于伊迪斯的部分碎片，再以魔力包裹着其中依稀可辨的大块残片，将还带着一丝黑暗魔力的残片与天使的灵魂分离，放入以灵魂之力构架的黑雾中，有这个人造的灵魂居所，即便离体也能保持灵魂的活性。

哪怕有些太微小的碎片无法取出，只要伊迪斯的意识还在，凝聚了大部分的灵魂后就能苏醒过来，恩泽这样相信着。

这样不过从一些人类野史与零碎传说中收集到的方法，真的能成功吗？

他不知道。

但这已经是他仅有的方法了，尽管这样不断使用黑暗力量让身为光明之体的他感到难受，这个“仪式”也令人难以启齿，而且每次能分离出的灵魂碎片极少，随着碎片减少，剩余的碎片更难以取出，有时候甚至整整一个月也感应不到任何可取出的残片，他依然没有放弃过，每日都会在同样的时间回到地下室，在漂浮着的黑雾面前，重复着相同的行为。

一如当初伊迪斯为了带给他自由那样、重复着的无望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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