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尔法的一天从早上炒两个蛋吃开始。
他从床下拖出一只竹篮,揭开上面盖着的麻布,里面装着六只蛋,它们看起来像鹅蛋一样大,外壳是微微发蓝的白色。这就是传说中的龙蛋,全都是他自己生的。
以前在角斗场里,锡尔法生蛋的频率大约是一星期一枚,这些蛋他一生下来会自己吃掉,连着蛋壳一起。奴隶的食物和猪糠差不多,能换换口味就谢天谢地了。
但是现在蛋变得太多了,而且越来越多。自从被埃瑞琉斯三世买下、跟着他回到王宫,锡尔法几乎每天都在生产,尽管世上已经没有第二条龙,锡尔法仍然会在傍晚左右产下一到两枚未受精的龙蛋。每天生蛋把他弄得很虚弱,两餐才能吃完一头牛。
锡尔法和国王陛下讨论过两次蛋的去向,一次是他们初次见面,一次是在蛋多到锡尔法自己也不想吃了以后。非常遗憾,埃瑞琉斯三世坚决不愿意品尝龙蛋的味道,自然也不打算掏钱购买任何一颗龙蛋;他还严令禁止锡尔法把蛋交给厨房,因为这种说不出来历的巨蛋很可能在皇室乃至民间引起恐慌。
“别忘了你是龙,锡尔法。如果你被发现还活着,还会被勇者追杀,”锡尔法记得他的主人那时候严肃地说,“而我又要开始拨款支持勇者活动,这对我们两个都很糟糕。”
“我老是生蛋都是你害的。”锡尔法说。
“什么?”
“肯定是因为你动不动就操……呃,和我……那个,行房事。我以前从不这样。”看得出来他在皇宫里学了一些有涵养的词语,只不过这对于一条龙来说还是太拗口了。
埃瑞琉斯想起他以前养过的一只蓝色鹦鹉,是南方那些行吟诗人、彩票商和舞女们进贡皇室的礼物。它刚来的时候还是一枚蛋,一个戴着兜帽的魔术师把它装在铺了棉花的盒子里,每天午祷过后,把它放在太阳底下,每一个小时就挪动一次位置。
有天埃瑞琉斯三世——那时候还是公爵,正好路过,听见一阵好像植物破土一般的声音,他转过头,看见蛋壳上的裂痕,紧接着湿漉漉的雏鸟顶了出来。这只鹦鹉长大之后就爱上了他,拒绝所有雄鸟的求欢,用脑袋不住地蹭埃瑞琉斯的手指,在他大氅的阴影下一颗接一颗地生蛋。
那只皇室蓝鹦鹉甜蜜、娇柔而短寿,和面前这个伸出手就想讨钱的家伙没有一丝相同之处,埃瑞琉斯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之间想起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龙生两翼,从来被认为是鸟的异体,还有一些神话声称龙是一种与蟒蛇结合而成的巨鸟,也许它们在生殖上真的有相似之处,比如进入发情期就会不断下蛋,这样一来就解释得通了。否则,要说这个臭着脸的男人爱上了自己,他会感觉很荒谬的。
国王陛下镇定地喝了一口茶。
“我是讲道理的,锡尔法,”他说,“如果你不想做,晚上就不用来我的房间。可是几乎每天晚上我都在寝宫看到你,我的后宫早就对你有意见了,可我从没向你提过。你看,我这么体谅你,你怎么能把责任全都推给我呢?”
锡尔法噎住了。他支支吾吾、哽得脸红脖子粗,终于还是没有硬气地说:“好!那你以后别想看见我。”
当锡尔法还是一条龙的时候,他保持了几乎千年的童贞,因为世上没有任何形貌体型和他相近的生物能够与他交配,他也没有稳定的发情期,只是有时候会忽然变得异常狂躁,然后就到处喷火、攻击目之所及的所有生物。哪怕后来被变成了人,他也没有被不知餍足的性欲困扰过,那时候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战斗和吃饱饭上。锡尔法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了这儿,他就总是在想床上的事。
其实,几乎所有动物来了王宫,都会很快开始繁殖。这里是整个王国最富庶的地方,连冬天都比别处温暖,客观来说,锡尔法在这里比做龙的时候还要舒服。他不需要自己捕猎就有充足的食物,不必受人类讨伐,也没有生死决斗。居所是固定的,他已经把分给他的那个带小院子的宅院当成了自己的窝。
一切条件都很完美,本能会催促着身体预备生产,尤其对于已经事实灭绝的龙族来说,那种孤注一掷的繁殖欲会来得更加强烈。他恐怕得完整地孵出一条小龙来,漫长的发情才能结束,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这时候有个知情的农民,他可能会建议给锡尔法造一枚假蛋,叫他每天坐在上面孵一会儿,骗骗自己的身体,就像人们对付那些差点儿生育致死的母鸡一样。可惜在场的一人一龙都没什么农业常识,只能把这种生活继续下去了。
既然蛋卖不出去,锡尔法就得想办法自己解决,所以,他最终把龙蛋加入了早餐之中,今天也是一样。
他往锅里倒了一铜币大的橄榄油,蹲下来,给灶下添了一小把柴火,鼓起腮帮子,往里面吹了一口气,瞬间,火焰腾起,热油逐渐发出吱吱的响声。
锡尔法把蛋磕进去,拿叉子随便搅和搅和,蛋白和蛋黄没有完全融合,锅里逐渐升起香味。他用研磨器往上撒了点海盐和胡椒的混合粉末,笨拙地掂了掂勺,拌匀后就着锅吃了,顺便把蹦出锅外的炒蛋也捡起来塞进嘴里。
窗外的天色全亮了,今天是个大晴天。晨祷的钟声已经敲过,公鸡却又开始扯着嗓子打鸣,锡尔法推开窗户,低叱了一声,声音不大,那只公鸡突然被掐住脖子了一样闭上嘴,害怕地把脑袋缩进脖子里。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锡尔法拨开锁扣,让外面推着餐车的侍者进屋,然后自顾自地提着小桶到后院去,站在井边冲澡。冰凉的井水顺着肌理往下流淌,把脚下的石板打湿一片。
年轻的侍者悄悄侧目。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锡尔法,这个男人比他想象中更高大也更英俊,只不过年纪似乎太大了点,头发全是白的。进门时,他礼貌地向锡尔法打招呼,却完全被忽视了,看来关于此人十分傲慢的传言也是真的。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男人是埃瑞琉斯陛下买来的奴隶,尽管陛下给了他一个职位,但本质上不过是个夜夜承欢的男宠罢了。国王陛下喜好男色,以前和他有过关系的男子,几乎都是忧郁美丽的少年,谁能想到他的口味一夜之间就变得截然不同——
这当然是因为新来的男宠太有手段了。
和柔弱自矜的贵族青年不同,这个奴隶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惊人的野性和肉欲。听说他一来就凶相毕露,打晕了所有皇家侍卫,只为勾引陛下当场行床笫之欢,两个人干得沙发都湿透了。
被从角斗场带回来后,他就成了国王陛下的专宠;然而此人贪婪之极,光是承蒙圣宠还不够,还常常试图引诱宫里的青年侍从,就比如现在这样——故意在男人面前赤身裸体地洗澡,一边打肥皂,一边转过头来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侍者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连忙移开视线。
此时的锡尔法正警惕地关注着屋子里的动向。今天换了一个他没见过的侍从,一来就直勾勾的盯着他,在他脱下衣服之后,视线更是黏在他的胸膛上撕不下来。
他胸前的装饰真的换成了纯金的,只是从圆环变成了一根耳钉式的短棒,两端嵌有微黄色的钻石,在阳光下,钻石切面折射出璀璨夺目的色彩。
这小子恐怕是想来抢我的首饰,锡尔法想,他们都说国王的东西不容外人觊觎,看来也不是每个人都很老实嘛。
洗净身体之后,他狗甩毛似的用力抖抖头发,在空气中晾了一会儿。等他穿上裤子回到卧室,侍者已经离开,只留下餐车上的一条烤羊腿,两大串葡萄和一壶牛奶,这些都是锡尔法的正式早餐。
皇家早餐非常美味,吃到最后,锡尔法却忍不住开始叹气,心有余悸地揉了揉右手的腕关节。他的虎口上有一道浅红的疤,是昨天被武器震裂后留下的痕迹。钟声再敲一下,他就要去给第一王子上课,这个孩子似乎很迷恋战斗的感觉,哪怕对面是比他高大成熟得多的体术教师,也会一次次不顾性命般地拖着长剑冲上来,而锡尔法必须控制住自己,只将他击倒,而不能真的伤害到他。
“利弗是我皇兄的长子,也是我的亲侄子,我很在乎他。我这一生注定不会拥有子嗣,这个孩子将来就是王位的继承人,但是我很担心他。过早地失去父亲和母亲似乎对他的性格造成了一些影响,具体的情况……你见到他就会明白了。”
在给锡尔法安排这份工作时,埃瑞琉斯三世这样叮嘱。那时候他们刚刚做完一轮,泡了澡,半躺在又长又宽敞的软凳上,埃瑞琉斯枕着锡尔法的大腿,金发柔软湿润,他闭上眼睛,好像快要睡着了。
“我知道你从没教过别人任何东西,锡尔法,所以哪怕教不会也没关系,我不会责怪你。你首先要活下来,其次尽可能消耗他的精力。嗯……这样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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