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五年前，法师协会发出通告，宣布逐出了一位行为不端的博士，证据是捉住了带有此人魔法烙印的死灵法术造物。

那是一条死而复生的僵尸猫咪，朝正南方一刻不停地行走，在活动约三小时后重新安息了——尽管看上去没什么用，这件事还是在法师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原本不见经传的半精灵法师德瑞文也因此闻名。

死灵法术历来被严格限制，可以研究但不能使用，无论是注册或非注册的法师都会因为使用邪术遭到强烈抨击。尽管事到如今，最基础的惊恐术已经有了效果类似的变种，承认自己掌握一些能影响心智的小戏法不会出太大问题，但操纵死尸是完全不一样的。

“诸位，试想一下，如果你的父亲被从地下召唤出来，成为他人的工具或是武器，这将是何等的羞耻！”

“……不，说真的，我不在乎，因为我没有父亲。”

站在被告席上的半精灵耸了耸肩。

“比起这个，非要我摘下帽子更令我羞耻一些。”

德瑞文在公然发表了挑衅言论后，当场使用法术变成了飞鸟从烟囱逃走，恶劣的态度触怒了大法师。他的名字被挂上悬赏，不论死活，报酬丰厚，追捕者络绎不绝。

德瑞文是法师而不是术师，这两个词之间的差别意味着他不像其他精灵那样天生拥有对魔法的掌控力。或许是由于那一半人族的血统，他聪明又狡猾，在法术和法术之外的领域都展现出惊人的创造力。

德瑞文从法师塔飞出去之后，在北方国家停留了一周，一路向西，将追捕他的人引向龙所在的森林。他几次堪堪被抓住——后来人们回想起来，认为他是故意控制了自己和那些人之间的距离。

一群佣兵追着法师跋山涉水，一路登上半山腰的平地。瘦弱而苍白的半精灵累得面红耳赤、扶着膝盖喘息，他的身后就是黑漆漆的洞窟，隐约能听见龙的鼾声。

德瑞文放下了法杖，缓缓举起双手，然后，他打了个响指，从指尖簌簌落下了一些纸灰，下一秒，轰——！

他撕开早已备好的魔法卷轴，用一个巨大的震荡魔法把龙炸醒，愤怒的龙咆哮着从山洞里冲出来，往魔法的源头吐出龙炎。追兵瞬间被点着了，在地上翻滚着，发出痛苦的尖叫，而早有准备的德瑞文在法术施下的瞬间已经用另一个移动卷轴把自己传送到一百英尺之外。

吃掉那些人之后，龙回身向他咆哮起来，德瑞文召唤出一只大箱子，打开，里面是金闪闪的财宝，谦恭地下跪叩拜。

龙停了下来。

首先，这个人缩小了自己的身体，表示臣服；其次，他回避了直视，进一步展示了自己的无害；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一箱金币似乎是用来献给它的。

半精灵所做的一切都使龙感到满意，龙的吐息喷在他的身上，把法师袍宽大的兜帽吹开，亚麻色的长发随风飘拂，法师连忙抬手捂住耳朵，他的手不够宽大，仍然有一小截儿耳朵尖露了出来。锡尔法将箱子扣上、叼走，风停止了，他立刻把兜帽戴上，将整个脑袋笼罩回阴影之下。

德瑞文从附近的村庄找来劳力，配合魔法，在龙窟边的背风坡建起一座五层的小型法师塔，刚好够一个奥术学者藏书和活动。

法师塔正式落成之前，他专门带了一马车金币去拜访龙，半精灵站在阴风阵阵的龙窟前面，从怀里掏出稿子，说了一些漂亮又客气的场面话，大意是希望能和对方相敬如宾、互不打扰；最后，作为乔迁的赠礼，将这里的金币和两匹骏马全部送给龙。

锡尔法听不太懂外面的精灵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等他走后，龙吃掉骏马，拖走马车，感到一种不劳而获的幸福，因此觉得法师是个好人。

人们逐渐不再谈起追捕法师德瑞文的事了。这个精灵不知通过什么办法和银龙达成协议，前来讨伐的佣兵无一例外都被巨龙嚼得渣都不剩。

他们有些侥幸逃跑，一回到人的社会中，就开始大肆宣扬恶龙和邪恶法师的恐怖形象：龙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把人吞下去，像蛇一样鼓着肚子慢慢消化；而操纵亡者的杂种法师则在高塔顶层窗户边站着，自上而下、得意洋洋地，朝人们露出微妙的笑容。

总之，法师德瑞文在搬来和龙做邻居之后，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

有一天，德瑞文向往常一样拉开窗帘，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睛占据了整个窗口，眼皮和眼球之间还有一层灰蒙蒙的瞬膜。那只眼睛和法师对上视线，颤动了一下，然后退开。

德瑞文两手捧着咖啡杯，站在窗边，看见银龙俯下身，叼起一只巨大的麻袋，扑打翅膀飞起来，想把麻袋从窗口塞进来。它的牙齿尖利，勾破了灰扑扑的布袋，金币和珠宝从破口倾泻而下，漫过法师光裸的双脚。

龙竟然愿意舍让自己的一部分财宝，法师推测银龙是有什么事想求他。人和龙不能交流，他放下杯子，伸手捧住龙的吻部，闭上眼睛，用自己那小小的鼻尖蹭了蹭龙的鼻尖。龙从鼻子里轻轻喷出一口气，把他从膝盖到头舔了一遍。

法师塔太小，不可能让龙进来，德瑞文指了指塔下的空地，不知道龙是怎么理解的，它真的降落下去，卧在地上，摆了摆尾巴，抬头看他。德瑞文咧开嘴笑了，从桌边抄起一本书做翻阅的动作，他伸出手去，指了指现在太阳的位置，龙的眼珠子跟着他转，一路转到夕阳西下的山头那里。

德瑞文朝龙比了个大拇指，然后从窗户那里缩了回去，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德瑞文靠在书架边，眼睛紧盯着书本，用一边脚尖蹭着小腿，忽热一拍脑门，跪坐在地上，用炭笔画了个法阵，在上面修修改改；到了傍晚，夕阳落山之前，他拿着两张法术卷轴出现在窗口，龙飞上来，他把卷轴一张拍在自己脑门上，一张贴在龙的嘴筒子上，卷轴亮起淡淡的光晕，飞速消融，德瑞文说：“久等了。”

“妈呀，人说话了。”龙说。

事实上他们发出的仍然是各自的语言，只是在法术的作用下能够互相理解对方话语的含义。法师参考记载里万物祭司德鲁伊们的术法，用不到一天的时间创造了这样一个魔法，可惜在场没有其他法师能够理解这意味着怎样的天才并发出惊叹。

龙的第二句话是：“烦死了，你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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