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桂眼神又恢复了空洞,淡淡点了点头:
“希望如此吧。”
天还没亮透,东方只透出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寒霜像一层细密的薄雪,严严实实地覆盖了整个营地。
帐篷上、甲胄上,甚至马鬃上,
都结着亮晶晶的白霜,一碰就簌簌往下掉。
高丽营地里已经热闹起来,
军卒们捧着热汤饼,
一边哈着白气一边往嘴里塞,动作比昨日利落了不少,
将领们骑着马,在各营间穿梭,
大声吆喝着整队,甲胄碰撞声、马蹄声、口令声混在一起,
竟有了几分战前的肃杀之气。
李成桂披着重甲,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扫过整齐排列的军卒。
他们一个个挺直腰板,手里的长刀在晨光中闪着冷光,
昨日的疲惫淡了不少,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
显然,昨晚的鼓动起了作用。
他满意地点点头,对身旁的李之兰说:
“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全军出发,向顺安城逼近!”
李之兰刚要应声,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声音杂乱无章,带着一种慌不择路的急切,打破了宁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匹战马疯了似的从北方奔来,
马背上的人歪歪扭扭,像随时会摔下来。
最前面那匹马跑着跑着,突然前腿一软,噗通一声栽倒在雪地里。
马背上的人被甩出去老远,
在雪地上滚了几圈,才挣扎着抬起头,嘴角还挂着血丝。
“那是.去北方报信的人!”
李之兰脸色骤然一变,失声喊道。
李成桂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椎往上爬,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催马快步上前,亲卫们连忙跟上,
挡在他身前,以防有诈。
只见那摔在地上的军卒挣扎着爬起来,
身上的甲胄破了好几个口子,露出的伤口渗着血,血已经冻成了紫黑色,糊在冰冷的衣服上。
他看到李成桂,眼睛一下子红了,踉跄着扑过来,声音嘶哑:
“李相!李相!不好了!北路.北路大军败了!”
“你说什么?”
李成桂的声音瞬间拔高,
他翻身下马,几步冲到那军卒面前,
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
“北路大军怎么了?”
那军卒被揪得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却还是拼命喊着:
“黄土池!我们到黄土池附近,就见女真人设了埋伏!
他们藏在林子里,等北路军开始扎营的时候,突然冲了出来!
火枪!好多火枪!
还有骑兵,冲得太快了,咱们根本来不及防备”
他说着,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来,刚涌出眼眶就冻在了脸上,
“北路军没防备,一下子就乱了!
大部大部都没了!
只有千余人逃了出来,将领们将领们生死不知啊!”
“哐当”一声,李成桂手里的马鞭掉在雪地上,在积雪里滚了几圈,停在脚边。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直响,
风的呼啸声、军卒的哭喊声都变得模糊不清,
像隔了一层厚厚。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亲卫连忙上前扶住他,才没让他摔倒在雪地里。
“黄土池”
他喃喃自语,呼吸急促得像要喘不过气,
“北路军有五千人,还有攻城器械.怎么会.怎么会败得这么快”
这时,又有几个报信军卒跑了过来,同样狼狈
其中一个军卒跪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补充道:
“李相,女真人太狠了!
他们不追逃兵,就盯着咱们的主营打!
粮草被烧了,攻城器械也全毁了
咱们的人死在乱箭下,要么被火枪打穿了甲胄
黄土池的雪,都被血染红了啊!”
周围的将领们一个个都变成了木头人,
惊愕地站在原地,没人说话。
李之兰呼吸急促,听着他们的话,嘴角露出一丝苦涩,
他妈的,女真人要是真有这么厉害,早就不用窝在山林里了。
他努力平复呼吸,上前一步,抓住那军卒的胳膊发问:
“你说清楚,有多少人?是谁带的兵?”
“不知道”
那军卒摇着头,眼神里满是恐惧,
“他们来得太快了,没看到旗帜,
而且他们身上都带着血,像是刚刚打完一场仗,杀气重得吓人。”
“刚刚打过仗?”
李之兰愣在当场,心脏猛地一跳,急忙追问:
“有没有一个年轻将领,特别擅长冲阵?手里用的是什么兵器?”
“有!有!”
那军卒连忙点头,声音带着颤抖,
“那人浑身浴血,手里拿着两杆长枪,耍得飞快!
孙将军想擒贼先擒王,冲上去拦他,
却被那年轻小将两枪就挑飞了起来!
落地的时候,脑袋被马蹄踩得粉碎啊太惨了,太惨了.”
军卒的哭嚎声在营寨里蔓延开来,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个浑身浴血、持枪冲阵的年轻身影。
李之兰的呼吸愈发急促,眼前阵阵发黑,
没错,一定是陆云逸!
只是,他怎么会跑到北路的黄土池设伏?
一日之内辗转百里,接连打了两场大战?
他难道是铁做的,不用歇息吗?
听到军卒描述,李成桂眼前发黑的眩晕感还没散去,
心口又像被一块巨石压住,沉得喘不过气。
东北路八千人没了,北路五千人又没了大半,
这可是他手里最精锐的两部兵力!
他昨晚还想着,明日逼近顺安城,将陆云逸困死在城里,然后好好谈。
可现在,手里的兵一下子少了一半,
四方大军折了两个,别说围城,能不能稳住眼下阵脚都难说。
更让他心凉的是,
营地里的军卒们已经听到了报信的声音。
刚才还整齐的队伍,此刻变得乱哄哄的,声音越来越大。
“北路军也败了?”
“连攻城器械都毁了?那还怎么打顺安城?”
“女真人怎么这么厉害咱们打得过吗?”
质疑声、恐惧声混在一起,
刚才好不容易提振起来的士气,
像被寒风刮过的火星,瞬间熄灭得无影无踪。
一个年轻的军卒手里的长刀掉在地上,
他盯着地上的刀,喃喃道:
“东北路没了,北路也没了,咱们还打什么?不如撤吧”
这话像是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军卒们心底的恐惧。
“安静!”
李成桂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厉害。
他扶着亲卫的胳膊,勉强站直身体,
目光扫过混乱的军卒,试图稳住局面:
“不过是一场小败!北路军还有千余人逃回来,咱们还有两万大军!怕什么?”
可没人听他的。
一个老军卒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疲惫:
“李相,女真非同凡响啊,
他们能一天之内灭了东北路和北路,咱们这点人,够不够他们打的?”
这话一出,更多人附和起来,
“是啊,李相,要不.咱们先撤吧?”
“等朝廷派援军来,再打也不迟啊!”
“撤吧!再待下去,咱们都得死在这!”
议论声越来越大,原本整齐的军阵彻底乱了.
李成桂看着眼前的混乱,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
他昨晚费了那么大劲,才让军卒们重新燃起斗志,
一句败讯,所有努力都毁了。
风又大了起来,卷着寒霜,打在脸上生疼。
营地里的火把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一闪一闪,随时会熄灭。
李成桂身体晃了晃,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下了命令:
“全军按兵不动。”
“众将来中军大帐议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