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的树影迷离着浮动的尘埃和小虫,我低头,看着陈烨留下的本子发呆。手几番抚在封面,在皮质材料上摩擦,终于还是决定翻开看看。
陈烨的往昔像被削成一页一页纸,含蓄而青涩地摊开在我眼前。
陈烨提到少年时的挚友,那个叫付鸽的男孩,是光照亮他的前十七年。一场车祸让付鸽失去双腿和眼睛以及严重毁容,让这个年轻的孩子放弃生命从医院楼顶一跃而下,自此付鸽成为了陈烨的遗憾,成了他死去的青葱岁月。
十月三十号凌晨,陈烨骑着他的摩托车在街上风驰电掣,命运让他遇见狼狈的我。又那么碰巧,我长了一张和付鸽相似的脸,陈烨救下我就像是救下了曾经站在顶楼的付鸽。
他说我和付鸽侧脸长得太像,正脸却不太一样。
他还是放不下那一点执念,于是靠近再靠近,从我身上找付鸽的影子,他叫我小鸽子,却发现,不像了……相处越久,靠得越近,我越是丁放,只是丁放,笑起来贱兮兮的丁放,无法拥有付鸽温暖的笑容。
陈烨意识到这点之后奇特地没觉得失落,他在日记里写:[其实不错,丁放是个很积极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我都像被灿烂浸染,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大概不会有比我们更搭配彼此的朋友了。]
朋友这个关系,或许是双方都满足彼此要求才会建立。我与陈烨兴许是更深一步,那时他是我的救赎,我是他的……陈烨没写,我继续往下看。
看到陈烨见我与林邈厮混那一日,他的震惊,不可思议,愤怒,失望……他将那一页纸划得稀烂,又在三天后写道:[我怎么是这样的?难道不该尊重他,尊重他的性向?……丁放是我的朋友,我怎么做不到以朋友的方式对待他的选择。]
我往后翻,陈烨的字迹一行一行入目。
[不不不,丁放是被强迫的吧……]
[大概丁放不是被强迫的……今天看见他朝林邈笑了,心里忽然不舒服,难不成是我接受不了同性恋?]
[我想了想好像不是。那是怎样呢?我现在没法再去见他了……欠他一个道歉,我太过分了。]
[我一定伤到他了。]
[今天又看见他去X公园遛狗,我本来想道歉的……可是丁放跑了,他脸色很差,我不敢追。]
[我找不到他了,林邈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让我去找丁放,我给他打电话发现他换号了。]
[我怎么一直在想丁放?我这是怎么了?还是决定出去走走,或许想开就好了。]
[我走到哪里都能想到丁放,怎么会对一个男人产生这种独守空闺的感觉?]
[我想我大概是爱上他了,丁放……我该怎么办?现在我连做朋友的机会都不再拥有……是我的错……如果能早一点知道,早一点……]
[要出国念大学了,或许真的应该放手吧,但是每次看见他们在一起都像要窒息。我们都需要缓一缓,就这样吧,丁放。]
[再见。]
听见有人叫我小鸽子,声音似乎就在不远处。我猛地抬起头,前方空无一人,街灯冷寂撒下一圆光影。
这才想起,陈烨很久以前就不再叫我小鸽子了,他唤我的名讳,一字一字流连着是他日益清晰的心意。
我说陈烨是我伤疤下腐烂的血肉,避之不及,却独存了那些年岁;苦的是这些年我常时抚这那块软肉安抚,好不容易习惯,如今已接骨生肌,这经年的弱点却又叫人划烂剜去,这莫非是件极痛苦的事。
枯坐半夜,忽然听见有人的脚步声,我抬头见是林垣匆匆从暗处跑到身前,气喘吁吁:“怎么没上班?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怎么在这里坐着?你没事吧?”
我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来走过去。
“怎么了?”林垣疑惑地看着我。
我道:“陈烨死了。”
林垣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我小心翼翼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我摇摇头。
林垣往前走了两步,影子笼罩在我身上,我抬头看不见那盏孤独的路灯却沉进林垣澄澈的眼底。
“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吧。”林垣等着我点头。
我们一起上了那辆花里胡哨的跑车,林垣开车开得不快,甚至我居然能明显看出来拘谨的样子。
一路上没人说话,林垣几次转头看我都是欲言又止。我专心致志看向窗外,看灯火阑珊在眼前呼啸而过,脑子里乱团团是陈烨的影子。
凭心而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他。或许是在太年轻的时候,爱刚萌芽就被业火灼根,这一生都长不出来正常观感。如此听得有人说爱我,自己只能懵懵懂懂徘徊。
我们下车,风大了,林垣握住我的手,年轻人手掌温热,又将寒风挡住了一半,我哆哆嗦嗦地跟着他走像是缩在林垣香水味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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