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昂一案的处置并没有在市井间造成骚乱,杨国忠的心里就有了底,处置事务的自信也骤而恢复,仿佛又是政事堂的宰相之首了。
天子的嘱咐算是没有辜负,但天子身边的近侍,高力士的情绪也不能不考虑。冯昂身为冯家唯一的血脉传承,对高力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虽然他也巴不得那老阉人断子绝孙,但理智却无时不刻的在提醒着他,此时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示好机会,没准此案了结之后,重返政事堂的步伐就又加快了一步。
为此,杨国忠特地嘱咐京兆尹王寿,一定不能亏待了冯昂,就算是在狱中,一样要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对他本人的要求也最好一概答应。
王寿是杨国忠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现在风生水起,但在这位前宰相面前还是抬不起头来。
“谨遵相公之意!”
杨国忠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只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算作对王寿的回答。
王寿现在很显然已经是断了线的风筝,对杨国忠早就不如做京兆少尹时那般的服服帖帖,所以此时杨国忠对他加以颜色也在情理之中。
王寿本人在杨国忠面前也很是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如果严格的讲,在杨国忠罢相时,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可以被视作改换门庭,现在很难不遭到杨国忠记恨。虽然冯昂一案的功劳,大部份都被杨国忠占了去,可他仍旧不敢表达一丝一毫的不满。
杨国忠低声询问。长安城虽大,但是一个通缉犯想要混出城去也是难比登天,当然,有高力士这种位高权重的帮助,又另当别论。现在的问题是,就算获悉了冯昂的踪迹,抓还是不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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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惊醒梦中人,杨行本的话让秦晋的眼睛顿时一亮。
出了繁素的房间,秦晋只觉得胸口中好似压上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闷的他喘不上来气。
杀猪一般的惨叫立时穿透了漆黑的虚空。
可还没等冯昂转身,一双冰冷而又似铁钳的大手,死死的锁住了他的双肩。冯昂被吓得险些叫出声来,回头一看,却是个蒙面的壮汉,月光下一双眼睛里透着腾腾的杀气。
“你,你要作甚?要钱,我,我可以给你,不过却须到叔父……”
“从明天开始,杨卿可以不必养病了,度支部尚书钱文耀丁忧,你去补他的缺吧!”
“真真是无耻,好人化作累累白骨,恶人却被护着,还有天理吗?”
“别喊了,没用的,城南荒地就是乱坟岗,你这一叫,没准会喊来几只冤魂也未可知呢!”
“救命,救命啊!”
冯昂的脑中灵光乍现,难道这是冥冥之中自有老天照应?他将钥匙插在了牢房门的链锁之上,硕大的铜锁咔吧一下应声而开。
……
“来人啊,我饿了,我饿了……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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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李隆基在对杨国忠面授机宜时,就差手把手的交他该如何处置,不想杨国忠的处置方法虽然算是令其炉灶,却收到了更好的效果。不但平息了可能存在的骚乱,还顾及了高力士的感受。
现在李隆基让他任度支部尚书,不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暗示吗?
闻听天子此言,高力士忍不住身子猛的一颤,冯昂虽然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但身上却寄予了冯家的全部希望,又怎能不让他动容?竟忍不住有几滴老泪从满是皱纹的眼角溢出。
他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这事究竟是意外,还是高力士暗中将人救了出去。总之,越狱的事件发生以后,便让他完美的处置结果大打折扣了。
冯昂扯开了嗓子大呼救命,然则,除了回音以外,他没得到任何回应。
杨国忠大大方方的领受了高力士的感激,直觉的神清气爽,仿佛数月以来的霉运都一扫而空。
正胡思乱想间,天子步伐飞快的步入殿中。
君臣二人议完了政事,便又随意闲谈了起来,恰逢此时高力士也入了殿内,侍立在李隆基左右。
父亲韦见素已经明确表态,秦晋的前途极不稳定,为了家族计,决不允许她招惹此人,否则便有可能为阖族满门带来杀身之祸。
“真真让人气不过,杨国忠如此明目张胆的为恶贼张目,就不怕被冤鬼缠身么?”
随从却摇摇头。
然则,他却没有自行赴死的勇气。
在确认外面没有动静后,一闪身挤了出去,可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骤然间便失去了重心,向前扑倒于地。
尽管狱卒送来的饭菜,猪狗都难以下咽,可仍旧比没有东西可吃,饿得死去活来要好。
终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冯昂那厮,于是他召集了裴敬、卢杞与杨行本来商议此事。
京兆府大狱,冯昂惶惶不可终日,负责看管的狱卒这几日的态度急转直下,更是不止一次的暗示他或许有可能将受腰斩之刑。想一想整个人被拦腰砍成两截,几个时辰不得咽气,要生生的遭受这等痛苦折磨,便不如现在死了算了。
韦娢忽的恍然,原来那一夜他纵马驰出胜业坊,却是为了寻找侍妾繁素。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究竟是如何无心插柳的?”
“人可查到了下落?”
杨国忠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王寿,随即又一甩袍袖,大踏步离开了京兆府。
“钱?你有多少,又肯拿多少来换自己的一条命?”
天子的一句话,让杨国忠热泪盈眶,当年初见天子时,由于玩的一手好算筹便得天子夸赞了一句好度支郎,此后不久,他果然便平步青云,出任度支郎。从那以后,在短短数年间官至中书令,为宰相之首。
想想杨国忠居然也有上赶着巴结高力士的一天,王寿便禁不住暗暗好笑。
这一日,正是霍国长公主牵头办的迎春诗会。平日里时常走动的公主命妇们,自然少不了来凑这个热闹。
“杳无踪迹!”
蒙面壮汉像是见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竟然嗤笑了一声。
话题扯到了高力士身上,很快又蜻蜓点水般的跳了开去,聚众议论此人,始终不是明智之举,关注点很快又被引到了秦晋的身上。
不过,对冯昂的处置,王寿是大不以为然的。试问如此罪大恶极的人,竟然要在狱中对其百般优待,还不是看在高力士的脸面上吗?
一念及此,在愣怔的一瞬间,冯昂突然放声大喊:“救……”
“甚?越狱潜逃?”
忽然,墙壁上拳头大小的透气孔里飞出一物。冯昂被吓了一跳,捡起来一看,竟是一把钥匙。
如此大局观,如此手段,让李隆基暗暗叫绝。
“驸马说,冯昂此人是色中饿鬼,常在城中绑架贵妇女子,以作淫乐。数日前,不巧掳走了神武军中郎将秦晋的侍妾。”
在李隆基看来,冯昂杀了几个人当不上弥天大罪,如果在无人非议的前提下,能够法外开恩,他自然也乐见其成。
他的脸上激荡着兴奋而又忐忑的神情,一方面强烈的求胜欲望驱使着他要逃出去,另一方面又怕此时的行径被突然闯进来的狱卒所发觉。
……
狂奔在长安的大街上,冯昂仍旧如在梦中,不敢相信,自己竟逃出生天了。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宵禁的时辰,还要躲开巡夜的禁军才好,就是这些禁军害得他险些家破人亡。
天子越是表示亲近,杨国忠便越要表示悔悟,痛改前非的样子,他知道天子就吃这一招。果不其然,李隆基挥手道:“罪是罪,功是功,不能一概而论。像冯昂一案,就很好,比朕预料的还要好!”
繁素这几日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肯多说话,也不肯见人。秦晋几次到他的房中探看,都见她如受惊小鸟一般,蜷缩在榻上瑟瑟发抖,脸颊上还挂着未及干掉的泪珠。
“多少?你这条命值多少钱?”
“驸马说了,这桩案子原本是无心插柳!”
蒙面壮汉的眼睛里透出了猫戏老鼠的笑意。
公主命妇们说够了诗歌曲赋,话题不知在哪一个的引领下,竟指向了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冯昂案。
蒙面壮汉的声音好像激动了,似乎意有所指。
到此时,冯昂已经确认,这是有人在暗中相助。事不宜迟,现在不逃,还等到何时?他轻手蹑脚的走了一阵,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攀上京兆府的高墙,又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李隆基心情大好之下,便对高力士道:“将军来的正好,冯昂的案子已经有了定论。”
被关在京兆府大狱的光景里,他曾不止一次的嚷嚷着要见叔父,要见高力士,可那些狱卒就像是聋子一样,不但没有人回应他,甚至连一句话一个字都吝啬的不肯与他说。
“钱?钱能买来一切吗?钱能买回来活生生的人吗?”
是蒙面壮汉的声音,冯昂知道,自己恐怕在劫难逃了,但又不肯放弃求生的希望。
“百金?堂堂轻车都尉居然仅值百金……”
“杨二,你这话说的丧气……”
冯昂不敢磨蹭,壮着胆子沿廊道来到外间门前,厚重的木门紧紧闭合着。他默念祈祷着推了下去,木门竟缓缓的开了。
“务本坊还能住人了吗?入夜以后不得处处都是孤魂冤鬼?哎呀,想想都吓死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