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有人轻轻敲门。在这样一个时刻，敲门声就如小鬼前来报丧。接着，两个军官开门走进来。他们拘谨而且不安地站在门口，着左少卿。二处的会议室里，仍然沉浸在恐惧的沉默之。
左少卿开挡着她的特务，扑过去，但只扯到他的衣服边，却没有抓住。她眼睁睁地着梁吉成消失在那个洞口里。她飞快地掏出手枪，对准洞口。但她立即克制住开枪的念头，抬头大叫：“陈三虎，下！”
但左少卿他们，还是有一点收获。又有两个特务钻进洞口搜查时，竟从墙壁的凹槽里找到一部电台。
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弄清楚这栋楼房的结构，以及那个洞口的由来。
坐在她身边的柳秋月，此时也惊恐地站起来。她向叶公瑾敬了一个礼，也转身向门口走去。她能够参加会，只因为她是左少卿的助手。左少卿离开，她也就没有参加会的资格了。
没有人敢开口。即使是把左少卿视作眼钉的程云发，也不敢先开口。
人真到了绝境，没有了选择的余地，也就不再犹豫，反而会镇静下来。她此时也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坚持，顺势而为。
为首的军官比左少卿更紧张。他欠起身，向前了手枪，说：“少组长，命令里……没有……没有……”
叶公瑾在心里回顾一下。三月二十六日，右少卿逃出条山，回到局本部。从这一天起，两个少卿都被软禁审查。四月底，两个少卿恢复行动自由。从这一天算起来，对左少卿的暗调查，已经持续了一个半月多了。他在想，也许现在可以借这个机会，结束这件事了。
正站在旁边的陈三虎，立刻醒悟，弯腰坐在洞口，伸进去两条腿，寻找可以踩踏的地方，下进洞里。左少卿又一挥手，另一个特务也下进洞口里。
左少卿向旁边的几个人挥了一下手。几个特务走过去抬桌子。那是一张很大的办公桌，俗称“两头沉”。在这个杂乱的房间里，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桌子的上层有三个大抽屉，下面的桌体，一边也是抽屉，另一边是一个小柜子。那个桌子非常沉重，四个特务费力地把桌子抬到墙角下。所有的人都抬头着墙角的天板。
这栋楼房原来是一家餐馆。那个洞口，其实是以前的烟道。烟道约两尺宽，用砖砌成，直通房顶。餐馆改成住房后，楼上的烟道被拆除。但楼下这一截烟道，因为支撑房梁，所以没拆。烟道直通楼下的大灶，而大灶又紧挨着下水道，竟被改建成了一条逃跑或隐匿的通道。
左少卿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一切都可能要在今天结束。她心一片冰冷，血液似已凝固，身上的衣服还是半湿的。她从内凉到外，脸色更是在白里透出青色。她唯有咬紧牙关，在绝望坚持着。对她来说，此时的沉默，也如同刑罚。
“不是。我们今天在座的人，谁没有受到过内部的监视和调查？左少就监视过我，我知道。但我能够理解。处长，自从左少到二处来之后，做出了多少成绩？不少吧？这样的共党嫌疑分子，我倒希望我的手底下，也有那么一两个。”
叶公瑾终于开口。他轻声说：“左少，”他又停顿了很长时间，继续说：“请你先回办公室，需要时，我会派人叫你。”
赵明贵坐在桌边，肩背挺直。他处长，又在座的军官，就垂下眼睛。他停了一会儿，才说：“今天早上的事，我认为，是个意外。共党分子有多狡猾，我们都领教过。做我们这一行的，都难免遇到意外。”
坐在他对面的程云发已经胀红了脸。赵明贵的话，已经暗示不久前他接送伤员的事。要是被人纠缠，那件事可算不上意外。他瞪起眼睛说：“老赵，我认为左少的事，不是意外不意外的事，而是她身上的共党嫌疑。有这一条，就足够了。”
一个特务正抬腿爬上桌子。
特务们醒悟过来，蜂拥冲出房间，乱纷纷地跑下楼梯。
叶公瑾没有阻拦她。右少的举动，有她合理的地方。他说：“明贵，你先说吧。”
左少卿听明白了，他们是来押她的。她此时已经没有了选择。她指了指沙发说：“坐吧。秋月，给他们倒杯水。”
左少卿示意他坐下，只是把脸转向外。此时她的眼睛里，已经冷如冰川。
会议室里寂静声。在座的军官们，都察觉到叶公瑾将要做出重要决定，不安地垂着眼睛。
所有的人，都随着他的敲打着天板。
此时的左少卿，真的是从头冷到脚。一切都结束了。她慢慢地站起来，注视着叶公瑾，点头说：“是。”然后离开座位，向门口走去。
“老程，你监视梁富成，目标是左少。左少监视梁富成，目标是共党分子。”
柳秋月倒了两杯水，放在他们面前。仍退回到墙边，静静地站着。
外的雨还在下着。乌云如墨，压在她们的心头。
一个军官说：“对不起，少组长，我们……我们奉命……到这里……”
几乎与此同时，梁吉成猛地开身边的特务。那个特务踉跄后退，挡住左少卿。梁吉成同时纵身跃起，向墙边那个长方形的印痕冲过去，并高高跳起。他的双腿在空蜷缩，两脚并拢，一瞬间便重重地踏在那个长方形的印痕上。屋里的人都听到，地板下传来木头断裂的声音。接着，那个印痕里出现一个长方形的洞口。梁吉成的身体在洞口边撞了一下，便掉进洞口里，眨眼就消失了。
其实，叶公瑾心里，对如何处理左少卿已经基本拿定主意。但他考虑的关键一点是，所有处理办法，对自己是否有利。在他考虑的处理方法，主要有三种。
一是就地免职。把左少卿放在档案室，由钱玉红监管。
二是调任闲职。保密局那么多单位，有的是等同于坐牢的闲职。
三是丙地禁闭。丙地就是陆军监狱。保密局的传统，对犯错误的军官，可送进陆军监狱关禁闭，但这个禁闭却是没有期限的。
目前在陆军监狱里，至少有两名保密局少将军衔的军官在关禁闭，时间长的，已经有两年多了。除非保密局发生重大人事变动，否则，他们绝没有出头之日。这一方法的简便之处，在于它不需要任何法律程序。
叶公瑾心里暗暗倾向于这种处理方法，这也是最安全的。这是他在早上听到汇报后，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在心里，这已经是他的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