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土路是新开辟的,路面上只撒了一层碎石子。但此时,已经被日夜不停的载重卡车以及川流不息的驴车马车碾轧得破碎不堪,高低不平。每有车辆驶过,都会扬起漫天的尘土。土路的两侧则是一片巨大的建筑工地。左少卿至此转回身,向身后的山上攀去。她对自己说:“我要回国,我一定要回去!我要和你们见个高低!不管你是谁!”
她决定立刻出发。为慎重起见,她砍了一根粗粗的木棍拄着,以防再次扭伤。
杜自远所在的中共中央调查部就在这样的芦席棚子里办公。
太阳照在她的身上,她有了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山里的风也柔和地吹拂着她,让她感觉惬意和舒服。她已经吃饱了,现在什么也不想管了。她在身上裹了一件衣服,一头倒在草地上,很快就沉沉地睡去。
北京的四月,比不得南亚的温暖和翠绿,正是春寒料峭草木枯黄的时候。杜自远开着一辆美式旧吉普,行驶在一条崎岖不平尘土飞扬的土路上。
她继续向西走。现在向西走其实就是下山。她顺着山沟一步一步向下走。右脚除了稍稍有一点异常的感觉外,基本上已经不疼了。
她站在溪边回头望着,望着她几乎呆了半年,也几乎丢失了性命的那个国家,她想,我大概不会再回来了。她在心里说:“再见,越南。”
左少卿刚刚逃过一劫的这个时候,杜自远正在北京,也处于心惊肉跳之中。
左少卿后面的故事,容在下慢慢叙述吧。
老话说,开两朵,各表一支。接下来要说的,自然就是杜自远了。
太阳过午的时候,她终于醒了过来。她静静地躺着,望着蓝色的天空。她感到自己终于恢复过来了。她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她差不多睡了五个小时。她感觉到舒适和安详。
北平和平解放后,进城的军队捷足先登,先占据了市内大多数国民党旧政府机关,作为自己的驻地。后进入北平的中央政府各部门,以及新组建的北平市政府各部门,则占据了剩下的旧机关驻地。等中共中央的直属机构进入北平后,在城里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办公地点了。于是新成立的北平市人民政府就在西苑这个地方划了一大片荒地,作为中央直属机关建立办公用房的地方。
杜自远行驶的这条土路,就是今天的中直路,那一带仍被称为“西苑”。今天的中直路宽阔平坦,是当时坑洼不平的土路完全不可相比的。那个时候,土路两侧的荒地已变成庞大的建筑工地,布满了正在盖房子的脚手架和起重机,以及纵横交错的壕沟,运载砖瓦砂石的卡车在这些工地里往来穿梭。数建筑工人和民工在工地里忙碌着。
在这片工地里,还间杂着许多宽大的芦席棚子。它们可不是工人们的宿舍,而是中直机关各单位当时的办公场所。这从芦席棚子外面围着的铁丝网以及门口的哨兵就可以看出来。
她蹲在溪边,用手捧着喝了几口水。她向溪水里看着,隐约看见自己的模样。老天,就是妖魔鬼怪也不过如此吧。她满头的乱发,一张乌黑肮脏的脸。嘴巴和牙齿也是黑的。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更是肮脏不堪。她想起来,她已经有三四天没有洗澡了。她的身上一定也肮脏不堪。
她谨慎地向周围看了看。很难想像在这个荒野的密林里会有人。
电话里沉默了一下,才有人说:“我是杨克勤,你是谁?”
杜自远立刻就想起来了,杨克勤现在是浙江省省委书记。可是,他当年却是华北局情报部的主要领导人之一。一九四八年七月,这位华北局情报部的重要领导人亲赴南京,就是为了从杜自远手里拿到侯连海与王振清的谈话录音,并在那次见面中严厉斥责了杜自远。但杨克勤现在亲自给他打电话,还是让他大为惊讶。
杜自远轻声说:“杨书记,我是杜自远。”
杨克勤在电话里说:“我找的就是你。一九四九年年初,你曾经专门派人给我送过一个报告,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杜自远顿时张大了嘴,迅速并且警觉地向他这间窄小昏暗的办公室里扫了一眼,似乎担心有人听到他的电话。他当然记得那个报告,尽管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他突然有一种预感,似乎正有什么大事悄然发生,并且和他有直接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