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安此刻再没什么好等的，跳出来在那半妖身后一把捏住脖子，闭了他气道，让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手脚利索，拖到园内假山石后面，这才松了手。

木若吓得呆了，刚要喊，照雪剑寒光凛凛，抵在了他颈上。

“引怨阵。”容昭压着声音，伸手从他怀里扯出那片薄绢。隐隐带着腥气血气的绢上，弯钩笔迹绘着朱砂符文，竟与方才玉箱内侧的痕迹一般无二。

“箱内的符是怨气入口，这吞入蛇腹的薄绢是出口。拿怨气喂蛇，喂出那样一条魔物来，害了多少百姓性命。——你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木若呆呆怔在原地，眼睛从面前的谢予安与容昭身上依次扫过，痴了片刻，忽然眼里流下泪来。

“……是引怨阵。我知道迟早会被人发现…只没想到这么早。你们…当真好厉害。”木若轻声说。

他承认得爽快，谢予安倒有些意外。

“可是……怨气不引出去，兰川……兰川瞳色已经开始发红，那是妖族开始魔化的先兆……”木若声音颤抖。“他…已经快被那畜生折磨得魔化了……”

谢予安一怔，想想方才看到兰川自愿含玉入箱那匪夷所思的景象，诧异道：“…他，不是乐意那样的？”

“有谁会天生便乐意那样！”木若眼圈红了一片，声调里一片愤懑。“他…已经被这样关了九年了。”

谢予安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容昭也不敢置信道：“什么？”

“…我们这族鲛，平日里也就做些海底采珠的活计，与人族也没什么区别。…然而我等也毕竟带着点妖血，偶尔便能生出一只返祖的纯血妖鲛来，兰川就是族里近百年来唯一一个。”

木若低低叙述着。

“他是族里最漂亮的少年，又骄傲又淘气，有谁会不喜欢他呢…我本以为就一辈子偷偷喜欢他，远远看着他就够了。谁知道，大约是纯血鲛人妖气浓重，竟引来了捉妖的，把他给抓了去。”

“…是，纯血妖族骨血值钱，便总有人做这个行当。”容昭叹息了一声。

“族人都说，记挂也没用，被抓去就是没救了，只怕转眼就被剖了骨头炼器，放血调药。可我不信，问了好些人，费了好多功夫寻到了买卖妖族的黑市，才打听出来，原来兰川没被杀掉，是被个富商重金买了去，说是做宠物了。”

“我便一直找，一直找。。直找到上个月。”

木若伸手捂着脸，泪滴一颗颗从指缝里落下来。

“我本以为，兰川那么好看，做个宠物被好好养着也就罢了，谁知道…那个畜生买了兰川是九年前。从九年前起，兰川就被关进了那口玉箱子。”

“他已经…被折磨疯了？”稍微想想九年时光被蒙眼堵嘴，连尿路都紧紧堵着，塞在一口窄箱内的情景，谢予安不禁浑身发毛，打了个哆嗦，又不敢置信地问：“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虐待他？”

“那畜生近来愈发懒得管兰川，就想寻个同族的鲛人来照看他，这才让我寻到机会来了此处。我想办法问了出来，那畜生原是要拿他的血炼药。”木若低声说。

“那畜生守着江中玉矿，富甲一方，娇妻美妾成群，无忧无虑，便嫌凡人几十年光阴命短。不知从何处听说纯血鲛人心头血能帮人开气感，结灵核，练气延命，就花大价钱买了兰川。可又听说这血要鲛妖心甘情愿奉献，效果便更好。兰川…从来不是个乖乖听话的脾气。听宅子里的老人说，当年每天把他往死里打，打得远远都听得到惨叫，下人都不敢靠前。”

木若越说，浑身越是颤抖。“可打也没用，兰川性子烈，怎么也不肯依从。那畜生就寻了许多最会训奴的老手来问，最终得了这么个最简单最省事的主意。”

“就把他关在箱里关着…每四五日开箱抚慰他一番，只令他见那畜生一人。纯血妖体质强悍，这样关着也关不死的。只耐心关下去，早晚便认主…认了主，就乖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听着木若的叙述，谢予安和容昭二人俱都惊呆了。

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口里深深塞满坚硬玉柱，连点声音都发不出…想排泄，却被紧紧堵着泄口。身体反折，肢体被挤塞在玉箱里，四壁能触到的都是坚硬冷玉…没有尽头般的空虚绝望。

在炼狱里浮浮沉沉，知道只有一个男人能够打开箱子，让他见光，拉他出这潭冰水，让他伸展手脚。那男人会抱抱他，摸摸他，冰冷的身子能依靠一点体温。给他喂食，抽开下腹紧塞的玉棒容他排泄，与他说几句话。

——明明知道这人便是把自己推入如此炼狱的罪魁祸首。

可是，一片绝望黑暗的世界里，又只有这样一点点依靠，只有这一点点期冀。

有那男人打开盖子，陪在自己身边，便恍若天堂仙境。被塞回箱子沉回黑暗的每一时每一刻，除了期盼他下一次到来，再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只耐心关下去。

迟早在箱盖打开时哭着喊主人，抓着男人的衣角求他多留片刻。

心甘情愿奉一点心头血算什么，在黑暗中浮浮沉沉的脑袋里，除了“主人”，鲛人只怕再也无法想任何东西了。

他已经…被弄坏了。

想象着鲛人兰川在这九年内经受的根本难以想象的残忍折磨，谢予安觉得胸口发窒，良久才问：“所以…他已经不认识你了。”

“是…除了那个姓李的畜生，他谁也不认得了。”木若死死咬着牙。

谢予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想再问那引怨阵的事，后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比起普通凡人的脚步确实轻灵许多。

从藏身的假山石后看过去，走来的是个穿着一身蜀锦华服的中年男子，脸色容光焕发，周身隐隐有了一点灵息，挺着发福的肚腹，掏钥匙去开那石门。

一见了那人，半妖木若的脸上立时浮起一片深深怨毒。

“就是…这个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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