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仙镇西侧是一片民房客店,此刻,一座旅店后园发白的土墙外,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手里握了把铲子,正拼命挖掘着围墙上的一个狗洞。他挖得急,右手虎口已经崩裂了几个口子,铲子木柄染了些血迹,却丝毫不觉一般,大汗淋漓地一铲铲往外扬着灰土。
“……小黎?”谢予安一眼几乎没认出这满头满脸都是灰土的年轻人。一愣才道:“莹莹在里面?”
“八成在!”黎子涵依旧急挥铲子,挖着那洞,小声道:“叶宴秋就是从这里出门的,前面有人守着,不让进,我看着墙顶上好像放了符阵,我不敢翻墙…行,差不多了!”
说着,黎子涵把脑袋直直往那被扩开的狗洞内钻了进去。他身子瘦削又灵巧,几扭之下,倒十分顺利地钻进了围墙。
“…”谢予安无语一下,本来想说自己到了便直接把他丢进去不碰墙头符阵就是,没想到黎子涵钻洞倒钻得爽快。
但反正这人钻也钻完了,总不能扯出来再重新扔一次。谢予安便继续隐着灵息,小心翼翼自墙头翻跃过去。
黎子涵走街串巷鸡鸣狗盗颇有经验,此刻正猫着腰,小心翼翼溜着后园几间上房墙根窥看动静。到了角落一间时,忽“啊”地吸了一口气,回身向谢予安招了招手。
谢予安连忙跟过去,凑到窗旁一看,心中霎时一定——谢莹莹正在房内,毫发无伤地闭目打坐。
谢予安看着窗户上隐隐也有符文流动,不敢开窗,心内思索一番,索性指尖蕴起剑芒,在客栈板壁上无声无息地切割过去。
他此刻剑意凌厉,切入木板有如切割豆腐一般,嗤嗤几声轻响,一片板壁无声无息放在了地上。清风随着斜阳余晖自破洞透入,拂动谢莹莹脸上几根发丝,少女十分诧异地张开了眼。
“…予安哥?小梨?”谢莹莹有些惊喜地开口,却在见到谢予安的噤声手势与凝重眼色时整个人一怔。
“别说话,叶宴秋不怀好心,我们快点走。”谢予安把声音压得极低。伸手就要去拉她。
“不行!”谢莹莹忽然出言阻他。谢予安一愣,倏然抽回手,这才发觉,谢莹莹身侧一周,竟有一片隐在地上、如波纹流动的符阵!
“叶长老说让我修心炼性,说不准离这法阵…”谢莹莹此刻神情也慌乱起来,“他是要关着我?!”
眼见着法阵波纹微闪,显已是被他方才冒失伸手触动。谢予安长长吸一口气,知道此时再无时间耽搁,回忆着当日在昆仑山顶看容昭刺破法阵的手法,往那阵法几根符线相交之处一剑深刺进去!
法阵光芒一闪,霎时传来一股极重的反震之力。谢予安只觉自己肺腑仿佛被一只巨大的铁锤一敲,喉中刹时反上一股腥甜。
“唔!”法阵中的谢莹莹一声闷哼,显已被法阵反震波及。
心里知道若自己撑不住,谢莹莹定会受极重内伤,谢予安此刻发了狠,双手死死握住剑柄,狠狠向下一刺。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法阵光芒如潮水般倏然而退。
谢予安伸手擦去唇边溢出的一缕血丝,一把将神情萎顿的谢莹莹扯出来,想问她情况可还好。
却只是刹那之间,他忽觉身后传来一股极冷极锐的气息,如尖针直刺后脑,发丝汗毛刹那间竖起一片。
他此刻对于危险的感受极其敏锐,只下意识觉出不对,动作倒比脑子更快,一把将谢莹莹往黎子涵的方向一推,大喊一声“快走”,手中青芒剑刹时成型,电光火石般转身,“当”地一声清响,他架住了直直向他后脑刺来、无声无息的一剑。
从相交的剑刃间抬起眼,谢予安心内微微一颤——那张近看愈发觉得清隽如松竹的寒凉面容,那被剑气激起飘扬的霜雪白发。
他此刻正正对上的,是昆仑第一人,修为深不可测的叶宴秋。
“…我只是想收这小姑娘做个徒弟。”
叶宴秋神色冷淡。细看之下,他的睫毛竟也是半黑半白,衬着一双比寻常人瞳色浅淡的眼眸,像是月色下的薄霜。
“什么徒弟…”谢予安咬牙,死命在叶宴秋的威压下支撑身体。“强迫收徒,关着锁着?”
“昆仑子弟都要静坐练气,设个法阵帮她静心有何不对。”叶宴秋声音仍是清冷动听。“你却来捣乱,那便只有将你囚入昆仑山底牢笼了。”
谢予安知道叶宴秋向来在人前冠冕唐皇,这收徒一事在外人眼中确实并无什么好辩驳。他当即也不多说,全身凌厉剑意蕴于腕脉,剑锋挟排山倒海之势直压过去。
他心知叶宴秋是自己平生所遇最强敌手,此刻近似生死相搏。叶宴秋手中利剑被他剑气压着,忽“喀”地一声,剑刃闪出一片细碎裂纹。
叶宴秋手中新剑虽已是上品,但毕竟不是他常用的碧玉剑,真正与谢予安手中灵息不离相撞却有些不足。一声脆响,长剑倏然断做两截。
叶宴秋神色一凛,气力一卸,借着谢予安剑上犹未收回的势道,轻飘飘向屋外掠去——竟正冲着谢莹莹与黎子涵拉着手跌撞奔逃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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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莹你快跑!”黎子涵一声惨叫,把受了内伤神情委顿的谢莹莹往围墙上方狠狠一托,叶宴秋寒凉森锐的灵息几乎已笼住他四肢百骸。
黎子涵头脑一片空白,伸手往怀里胡乱掏摸,不知摸到了什么,顺手就往身后一丢一拦,又闭着眼睛哭嚎了一嗓子:“给我烧金元宝别烧黄纸,地府里黄纸不值钱…”
谢予安哪里听得见他在乱嚷些什么,直直往叶宴秋身后追过来,却见小神棍掏出来挥在空中的却是那面“只算姻缘”的大旗,一片白布遮在叶宴秋身前,被灵息激得猎猎飞舞。
倏然之间,只听“嗤”地一声,那片姻缘卦旗霎时纷纷扬扬碎成大大小小的布片,如漫天飞雪,又如无数黑白蝴蝶般四下纷飞飘舞。
而漫天飞雪的中央,骤然爆出一蓬喷薄血迹!
院内异变横生,谢予安惊得呆了,再定睛看,叶宴秋背脊透出一寸素银剑尖,寒光凛凛,犹自滴着殷红鲜血,沾染了一片白衣。
而叶宴秋身前,有如鬼魅般显出一柄寒剑,一身素衣,和一张清冷素淡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