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夜翎则是怔忪了好一会儿才挤出:“恭喜大嫂。”这四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吐出,僵硬异常。·
这四个字一气呵成潇洒的行体中透着清劲。笔锋中少了素日来的孤傲沉敛,倒隐透悲伤。
忽闻一阵轻碎的脚步声在宫外缓缓移动,由远至近。不一会儿便听有人高唱:“华贵嫔驾到。”
可防备归防备,他终究是不能确定这孩子到底是谁害得,只是命人在后宫详细调查此时原委。反倒是宫人们盛传我的孩子是夜绾公主下药谋害。也不知打哪儿来的消息,说是数月前夜绾公主亲手将我推下了湖,若不是大王子救的及时,我早已是一命呜呼。
“母妃何故如此?”并未压抑心中的奇怪,出声询问。
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夜翎那双担忧地目光,我心下一惊,竟没想到是夜翎,自上回在山谷一别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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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办的事可有办好?”我的声音不高不低,交杂着雨声传了出去。
我虚弱一笑,心中也是了然,前两日才传出我有孕的消息,之后又传出我小产的噩耗,想必夜宣心中刚成形的计划已被我硬生生打碎吧。他应是疑心这孩子是我亲自扼杀,故而对我多加了几分防备。
他淡然的应了声:“嗯。”
顺着力道,我一步伐虚浮的走了过去,然后被轻轻的放倒在寝榻,我的脑海中仍是一片空白。寝宫内很安静,熏炉里的沉香熙熙攘攘的飘进鼻息中,我渐渐平复了身体上的不适,缓缓睁开眼帘。
闻言我心念一动,随之却又掉入谷底,脸色渐渐冷下,丝毫没有即将为人母的喜悦。
夜宣,未央今日所受之苦,将来定会十倍乃至百倍奉还。
又问:“怎会有空来辛岚宫?”
“谢母妃。”我这才放弃挣扎起身,又倦倦的躺了回去。
今日的华贵嫔只是一身浣沙素衣裙,与素日里的金光闪耀,雍容华贵有明显的差别。其举止端容皆有沧桑之感,眸中隐有倦态。
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容回视着她:“母妃若真疼爱殿下,以后请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心待在您的寝宫。即便是大王挟制,即便是另立储君,即便是殿下大捷,请您一定要稳住心态,不到大军攻城那一刻,请勿轻举妄动。否则死的人不止是未央与您,还有殿下。”
十日后,我收到了由边关来的飞鸽传书,本以为会有安慰的话语,却未曾想到上面只有四个字:长乐未央。
昏昏欲睡的紫衣早已醒来,焦急的站在一旁凝视着我,夜翎却低斥:“杵着做什么,还不请御医。”
华贵嫔惨然一笑,有些勉强:“本宫只是怕有个万一。”
紫衣立在屏风前的梨木雕茶桌前用各色精巧的玉瓷小杯泡着茶,微微的水气萦绕开来,雨前茶香配合着淅淅沥沥的春雨竟是悦耳异常。
春意盎然,辛岚宫静谧异常,紫衣被春风一吹早已是昏昏欲睡。
残叶萧瑟,雨卷殿檐,层云阴霾,长风滚动。
我阖上双眼倚靠在那人身上,低低地说:“紫衣,快扶我去躺会……”
做为一个父亲竟连对儿子的一点点信任都没有,也难怪夜鸢恨的如此强烈如此深。
“去准备一碗藏红。”我冷声打断,目光逐渐有迷离转为清明。
我毫无顾忌的将自己的一切情绪展露在脸上给她审视,我知道,我的眼睛早已经暴露了野心与仇恨。
张了张口,我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终是闭口不再言语。他也未在言语,端坐沉默。
我软软的靠在织锦屏风后的卧椅之上,侧耳倾听潺潺水声,依稀入耳。
她手中的宫灯顷刻间掉落在地,呆呆的看着我良久,嘴唇蠕动:“王妃,王妃那是您的孩子……”
渐入六月初夏,天气转热,辛岚宫的戒备愈发的森严,书信完全无法送出,就连紫衣想出宫熬药都被拦下。我的一切皆被夜宣派来的奴才经手而做,我们就像笼中鸟,除了夜宣,再见不到任何人。近来就连夜宣都无法再见,听宫中传闻他病情渐重,莫攸然早已随军远行,宫中御医束手无策,急的焦头烂额。
更使我惊然发觉,即使相隔千里,我们却承受着同样的伤痛,同样的心绪。
大哥,慕雪马上就能做到了,你开心吗?
沉默片刻,嘴角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没事,就想来看看你。”
暗想起一个月前紫衣将我小产之事飞鸽传书给夜鸢,之后便听闻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夜鸢率一小股军队横闯位处西山的副将军营,力斩数百人,亲取其副将首级。南军大乱,犹自后退数里。
孩子,娘不能让夜宣那个无耻之徒利用你要挟你爹,更不能让你成为一个罪人。
一抹冰凉由下体溢出,湿了裙裤,猩恶之味将我团团围住。
深夜,月光被浓云遮蔽,疏星却依旧璀璨夺目,几束昏黄照进银钩珠户。
夜色浓黑,辛岚宫弥漫着一宫的罪孽。
可今日我却得到夜宣的准许出宫,只因今日是大哥的忌日,但夜宣仍不掉以轻心,辛岚宫大半守卫尾随着我出宫拜祭大哥。大哥之墓设在天龙城北郊一处偏僻的小丘之上,那天我采了一束雪白的芙蓉,轻轻插在卑前。
我静静的仰躺在寝榻之上,目光流连着缭绕的凤帏,忽地下腹一阵绞痛,我紧咬下唇,冷汗由额头上划落。
紫衣这才回神,匆匆跑了出去。
紫衣站在我身后,为我拢拢飘散的发丝,担忧地说:“王妃,时近黄昏,该回宫了。”
我瞥了眼紫衣,随即点头,与身后那众多侍卫一齐回宫。
南军已不是当年的南军,旷世三将的辉煌早因沧桑的岁月而淹没在史书中,他们终将是一段逝去的历史。
新的历史,也该来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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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元丰十八年七月中,宣王病重,夜猝然咳血,中宫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