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分 (五 上)
遣一支奇兵奔袭敌后,出其不意拿下黎阳仓,彻底掐断冯孝慈的活路。这招虽然匪夷所思,却并不是程名振的首创。在调兵遣将时,他心中临摹的便是去年雄武郎将李旭千里奔袭,一举端掉杨玄感的粮库之举。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对兵法一窍不通的大当家张金称,居然能清楚地看出这条计策的来龙去脉,并且对策略的成功充满了信心,仿佛结果本该如此一般。
不光是程名振一个人吃惊,在座的其他几位寨主、堂主们都纷纷放下了酒碗。他们之中有人甚至连去年黎阳城外发生过什么战斗都没听说过,瞪大了醉眼四处打听,“那个,那个李将军是干什么的。咱大当家怎么如此推崇他?”
“好像是大将军的一个晚辈吧!我隐约听人提过!”有人对黎阳之战仅仅听说过一鳞半爪,却非常喜欢充大头蒜,“据说他带着数千骑兵,从涿郡直插黎阳。大旗都进了黎阳城,守城的将领还没弄清楚谁来了呢?”
“胡说,分明是打了一场野战的!”立刻有人大声指出说话者的错误。“就咱们去年第一次围攻馆陶那会儿,李将军顺着官道千里奔袭夕阳。守将元务本仓促迎战,被李将军拍马过去砍了他的脑袋!”
“嘶!”旁听者倒吸一口冷气,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故事,大伙只是在闲谈时听人说过,根本不敢相信。在现实中,以一当十的高手已经非常罕见了。即便是郝老刀那样身手,被二十个手持长矛的壮汉围住,照样得被戳得浑身都是窟窿眼儿。
“那守将麾下的士卒呢,就那么看着主帅被人砍?”
“快,你懂不懂。那李将军据说是飞将军李广的后代。飞将军,你听听这个绰号,就知道他的动作有多快了。黎阳城据说有好几万将士,根本没来得及拔刀,主帅脑袋就被李将军割了!”
红颜在侧,宝刀在手,谈笑间,敌国土崩瓦解。这种逍遥日子,程名振只是在梦里见到过,现实中,却是想都不敢去想。“此人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一边羡慕着,他一边继续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那他后来怎么又成了朝廷的将军?徐大眼呢,后来就留在霫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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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老大,肯定就是被张金称火并掉了孙安祖了!程名振有心查探其中具体细节,屏住呼吸静听。怎奈杜疤瘌喝得实在太多了,说话根本就是前言不搭后语,“呃!痛快,今天喝得真痛快。小九子,你真给我长脸!我打了好几年仗,从来没这么痛快过。呃!当年看到孙老大被抓了起来,大伙都傻了眼。后来你张二伯就核计着再出塞去找旭子,一方面把他和老麻子的孩子送到塞外去,免得被官府抓去征辽。另一方面,想看看徐大眼家里有没有办法,帮忙疏通疏通关系,把孙老大给捞出来。”
怪不得张金称等人要造反呢。换了谁被逼到了绝路上,也得临死拉几个垫背的!程名振同情地拍了拍岳父的肩膀,以示安慰,“官逼民反,自古就是这样!那姓李的呢,他怎么没跟大伙一起造反?还有,徐大眼是谁?怎么没听张大当家提起过这个人?”
“唉!”杜疤瘌仰面吐了口长长的白烟,仿佛心中隐藏着无数愤懑。“我这几年杀人放火,做得孽太多了。早晚得受到报应。但你和娟子不同,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今后的日子长着呢。能不乱杀就别乱杀,这老天爷啊,说不定哪天就醒过来!”
“知道!我小心便是!”程名振被杜疤瘌脸上的表情吓得心头一紧,连声回应。“您放心好了,我又跟姓孙的没什么关系!”
老人摇头苦笑,目光刹那就失去了人间的温暖,“一入长城,官差就围了过来。把大伙辛辛苦苦贩回来的皮子和好马都强征了去,一文钱都没给,每人只给发了一张三寸宽的纸条!”
“有关系也不能问?你就当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个人!”杜疤瘌看了他一眼,继续强调。“那事,是咱们巨鹿泽的禁忌,谁也不能提!你好好打你的仗就行了,其余的事情,有我帮你照应着。只要我老疤瘌一天不死,就没人能够欺负鹃子你们两个!哪天我要是不在了,你们两个,嗨,鹃子你们两个就金盆洗手吧。找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去躲起来,反正咱们手里的钱已经够几辈子了!”
“看岳丈您这话说的!”程名振笑着挠头皮。杜疤瘌很少如此这么正经地跟他说话,正经到让他很难适应。“您胳膊腿儿这么利落,肯定是个长寿的命!”
“熟!”说起李旭,杜疤瘌也是一脸自豪,“那孩子啊,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是个人物。当时他才十四岁。人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话真的半点都不假!那孩子,啧啧……”
有女眷在场,程名振当然不能继续往里走,停住脚步,低声说道:“您老回去歇着吧,我再去巡一下营!”
“别,别走。咱们爷俩还没唠完呢!”杜疤瘌却毫不在乎,扯着程名振的胳膊向帐篷里边拉。
关于杜疤瘌和张金称结伴出塞的往事,程名振也曾听妻子杜鹃提起过。大隋推行重农轻商之策,不到家里揭不开锅的地步,很少有男子放弃田地,主动去做行脚商人。如此推算,这两年在大隋新一代将领中风头甚劲的小李将军出身恐怕不是一般的寒微了。甚至拿他跟自己比较,程名振也觉得二人的家世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