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争执不下的时候,河畔上突然传来一阵马銮铃响。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驮着一个枣红色女子,风驰电掣般向众人冲了过来。来人之后,还遥遥跟着一百五六十名护卫,个个胯下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瞬间便冲到了大伙眼前。
“我要是来抓你回去,又何必盗令箭给你!”窦红线看到王伏宝,语气突然又软了下来。凌厉的目光也紧跟着变得温柔,里边隐隐还带着几分愧疚。“姓程的把整个清河城都给毁了,我只是恨他造孽。王大哥,你还好,没受伤吧?!”
窦红线的侍卫们也好生尴尬,于公,他们应该一拥而上将王伏宝和程名振捉拿归案才对。于私,他们又是窦红线的心腹,自家主人跟王伏宝卿卿我我说个不停,作为侍卫的大伙哪有凑上去点眼药的道理?只好一个个苦笑着走开,给告别中的二人腾出一块清静之地。
这怎么是我们的错?程名振茫然抬头。没有回应窦红线的话,虎目中落泪不止。
“不行,你跟小九哥过河,我留在这儿吸引追兵!”王二毛一把抢过横刀,大声说道。
众侍卫被骂得发傻,只好讪讪地站在一边。程名振和王二毛等人知道窦红线伤心过度了,想上前安慰几句。却又听着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影影绰绰,窦建德的大旗已经从天地交接处探了出来。只好示意侍卫们将窦红线身边的兵器全部偷走,然后仓皇退回到木筏上。
想了半天,王伏宝也没想好怎么办。但为了众人的安全,只好听从程名振的意见,暂时先到平恩安置,待风波停了后再另做打算。众人匆匆灭掉了地上的柴火,闷着头继续赶路。两天之后,终于凭着双腿走到了漳水河畔。
“留下几个人跟我一道挡住追兵,程将军带领其余人过河!”王伏宝拔刀站起,大声命令。
“是我拖累了你!”没等程名振说完,王伏宝又把责任揽到了自己头上。
“这下,你们满意了?”猛然间,窦红线收起眼泪,冷笑着冲程名振质问。
窦红线没有回答王伏宝的话,笑着问道:“你想好今后去哪了么?”
王伏宝笑了笑,伸手掸去窦红线肩膀上的沙粒儿,“你以后别这么任性。先回老家躲几天,等你哥气消了,再回来向他赔罪。否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他很难放过你!”
窦红线的众亲兵也策马围了过来,一个个把手都按在了腰间。看样子只要窦红线一声令下,他们就要不管死活地冲上前,把程名振等人碎尸万段。
“然后老窦挥师来攻,咱们跟老窦杀个你死我活,对不对?”王伏宝打断程名振的话,摇头苦笑。“不是我说你,光凭着你的洺州营,根本敌不住老窦。咱们哥俩加一起也不行,况且我也决不会向老窦拔刀!”
说着,她将王伏宝的尸体放在马鞍上,牵着战马沿河岸走了几步。随后发觉王伏宝的脸太脏,又把尸体抱下来,走到河边拿水去清洗。附近的河水很快被血染得发红,窦红线的眼睛也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尘土看起来还远,但对于骑兵来说,也就是一刻钟的事情。如果没人能吸引一下骑兵的注意力,万一窦建德情急拼命,不顾将士们的死活下令泅渡追杀,大伙即便到了对岸,也未必能跑多远。
“那,那你…….”窦红线喃喃地回应,想再说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回头看看越来越近的烟尘,笑了笑,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
程名振轻轻点头,“我不会主动攻击老窦。但老窦若是非要挥师来战,我也只能奉陪到底。左右是他理亏在先……”
早春刚至,河水冷得吓人。强行泅渡而过的话,至少一半弟兄会冻死在河道中央。好在附近河岸上树木颇为旺盛,刚好砍来做木排。众人甩开膀子又忙碌的大半日,砍树的砍树,搓绳子的搓绳子,终于把几个渡河的木筏扎了起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程名振知道如果不把王伏宝的心结抓紧时间解开,将来不一定会出什么事情。赶紧低声向王伏宝解释事情的原委。“老窦早就对我起了杀心。即便不救你,为了自保,昨夜我也必须冲出城来!”
程名振、王二毛、蒋百龄、伍天锡四个跪在地上,放声痛哭。本以为王伏宝跟窦红线说几句情话就会跟大伙一道离去,谁料刚才那几句看似肉麻的情话,却是王伏宝在向窦红线告别。
“我在这里!”王伏宝早就把双方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朵里,见窦红线提及自己,立刻缓缓走上前来,低声回应道:“你是来抓我回去么,窦家妹子?!”
“嗨!”王伏宝长长地叹了口气,无法反驳王二毛,也没力气反驳。连窦建德都变成这模样了,其他人更未必靠得住。共患难容易,同富贵难,这句话说得太对了。自己现在跟程名振等人算同患难了吧,将来呢,谁又能保证将来双方没有任何冲突?
“那也不能伸着脖子等老窦来砍!”王二毛恰好经过,冷笑着插了一句。
“老窦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摇着头询问。目光从弟兄们脸上一个个扫过去,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窦红线却抢先了一步,从沙滩上抄起了王伏宝,十根手指去捂伤口。哪里还捂得住。血从断裂的脖颈上汩汩而出,冲开她的手指,流过她的手臂,胸口,大腿,溅落在冰冷的河滩上。
“你知道如何跟你哥哥交代么?”王伏宝叹了口气,答非所问。
“郡主,王爷马上就到了!”一名侍卫看得于心不忍,垂着泪劝告。
“走开!想拿王大哥的尸体讨好我哥是不是!”窦红线疯了一般,伸手将好心的侍卫推了个跟头。那个侍卫无奈,只好远远地退开几步。窦红线将王伏宝的尸体从水中捞出来,慢慢地擦干,放平,动作如服侍丈夫的妻子一样温柔。“就这样,就这样才好。你本来就不该当什么将军,我也不配当什么郡主。大哥想争天下,让他自去争好了,咱们两个走,咱们两个一道……”
说着说着,她的身体也向王伏宝的身体伏了上去。艳红色血浆顺着腹部流出来,再次将河水染得通红。。
“红线!”河道中的程名振等人与河岸边的侍卫们都吓坏了,扯着嗓子大喊。几名侍卫飞快地跑上前,翻开窦红线的身体,只见一把短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插在了窦红线腹部,直没及柄。
“郡主!”一干男女侍卫们围在窦红线的尸体前,放声痛哭。不远处,有杆赤红色战旗猎猎冲上河岸。旗面上写着一个斗大的字,“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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