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长子将继承你的官职。其他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我派人将他们养大。男的在我帐下听用，女儿我亲自送她出嫁！”看见救命恩人马上就要离世，被大伙围在中间的李世民好像也动了真感情，俯下身，大声喊道。说罢，头向旁边一歪，就此长眠不醒。

否则，即便他当场战死了。解决掉外围斥候之后，单雄信等人也可以照方抓药，一直摸到程名振面前，发动突然一击。那样的话，后果更不堪设想。

听到周围嘈杂的脚步声，一直苦苦坚持的鲍守信缓缓睁开了眼睛。嘴巴张了张，半个字都没等说清楚，一口鲜血又急喷而出。

“谢，谢…..”鲍守信喃喃回应。眼睛却不看秦王，而是直勾勾地盯向了程名振。程名振抹了把泪，跟着俯下身来，“守信，秦王乃重诺之人。他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得到。你放心好了，不管你能不能好起来，弟兄们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家人！”

“还没来得及清点！”程名振又施了一礼，如实回禀。“西南侧外围的斥候估计全军覆没了，末将的亲兵刚才与单雄信的部属混战在一起，损失也很惨重！”

众将领看出鲍守信已经油尽灯枯，围拢上前，大声嚷嚷。这些年，生离死别已经见得多了，所有人的感情几乎都已经麻木，轻易不会因为死亡而落泪。但如今好日子已经来了，没想到却又要送别一名亲兄弟，任谁不心如刀割？

“是啊，如果军中老山蔘不够，孤立刻派人回主营去取！你好好养伤，破了洛阳后，孤将单雄信抓来，让你亲手结果了他！”李世民也凑上前，笑着表态。

“老鲍，再坚持一会儿。药马上就来了！”

一瞬间，大伙全都明白了鲍守信的苦衷，满脸肃然。敌军趁着夜色摸了过来，下手干净利落。作为斥候统领，能及时给主将示警，比他个人荣辱重要百倍。所以他宁愿被对方生擒活捉，装作一幅老实配合的模样。就是为了麻痹敌军，以便寻找机会，及时给自己人提个醒。

“你做得很好。别多说了。我已经派人去取老山蔘。当年罗成的伤比这还重，不一样被治好了么？”程名振抽了抽鼻子，强忍住眼中的泪，低声安慰。

“鲍兄弟！”程名振上前，一把按住鲍守信的肩膀，“你什么都不要说，我知道，今晚的事情不能怪你！敌将太强，来得又太突然！”

感觉到手掌间的温度越来越凉，程名振伸出另外一只手，默默擦去鲍守信脸上的血渍。他不想再说什么了，所有的话，此刻都已经多余，鲍守信临死之前，已经表达得清清楚楚。他满足于今天的安宁日子，为此而了无遗憾。

“提这些干什么。你好好休息，药马上就送来！”程名振楞了一下，伸手握住鲍守信已经发凉的手掌。“药马上就来，你，你再坚持一下！”

“孩，孩子…….”鲍守信眼睛中又聚起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喃喃地道。

鲍守信眼角淌出一行清泪，脸上却带着几分满足与欢愉，“能，能看到，看到今天的日子，我，我，知足！”

“谢，谢…..”鲍守信喘息着，勉强向李世民挤出一丝笑容。他之所以尽力坚持，争取能见程名振和秦王李世民最后一面，为的不是报仇，也不是表功。而是希望把整个事情解释清楚，避免秦王心生误会。

“十七名斥候被杀，全是一刀夺命。将军的亲卫队战死二十一人，还有九人重伤，十四人挂彩！秦王殿下那边，侍卫战死六个，重伤十五人！”张瑾上前冲程名振施礼，带着几分悲愤汇报。

见鲍守信的眼神越来越涣散，王二毛默默地走上前，将耳朵贴在了对方嘴边。“鲍兄弟，你还有什么心愿没有。只要说出来，弟兄们保证不辜负你！”

见到此景，尉迟敬德忍不住轻轻摇头。当时别人忙着保护秦王，没看清楚，鲍守信飞身挡在单雄信面前的场景却是他亲眼所见。以单雄信的力道，那一槊抽下去，足以把鲍守信的五腹六脏抽得粉碎，虽然眼下隔着铠甲和肌肤看不出伤来，但纵使华佗在世，也救他不回了。

像鲍守信这样的五品芝麻绿豆，李世民随手都可以扶持起一打。但今天看着一个五品芝麻绿豆死在自己面前，他的心里却深深地感到震撼。大丈夫惟愿马革裹尸而还，几乎从记事儿开始起，李世民心脏里就澎湃着一腔英雄之血。他丝毫不畏惧死亡，也不厌倦鼓角之声。无论是在两军阵前还是于另外一个战场，他都会选择勇往直前，哪怕最后功亏一篑自刎乌江，也不甘此生平庸。

然而，鲍守信的死，却让他看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与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以及这么多年所见所闻格格不入。如果不是妻儿都在洺州营后方的话，鲍守信会不会真的向敌人投降，李世民对此毫无把握。他觉得，对方十有**会那样做。因为在鲍守信这种人眼里，自己这个秦王恐怕不值他去死，甚至程名振也不值得他以性命相报。他活着，不为什么大义，天命。也没什么追求，仅仅是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活得开心些，少受一些伤害而已。

如此而已！

卑微如草，庸碌如草，哪怕长得像小树一样高矮，身体内部，依旧怀着草芥的心思。这种人不堪大用，也担负不起太多重托。然而，正是一个又一个鲍守信，托起了整个中原！

想到这儿，李世民看向洺州将士的目光越发柔和起来。他终于有点理解程名振的选择了。今后不会再嫉恨，即便没有鲍守信舍命相救这一层关系，也不会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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