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冷清得有些死寂的vip病房中,只有父子二人,长长的茶桌拉开了物理和心灵的距离,气氛沉默得令人窒息,只有仪器和远处汽车通过、急救车的轻微声响。
没有一个人说话,汹汹火焰在父子各自的胸中凝结,胸中凝结,凝结~
“…………”
“…………………………”
冈田将荣背着双手看着儿子,他看着儿子清瘦了许多的脸颊,眼下尚未完全消退的阴影,以及那双曾经锐利明亮、如今却沉淀了太多痛苦和疲惫的眼睛。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心痛,有后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在他冷硬的心房中翻涌。
终于,他在旁边的茶几前坐了下来,熟练地泡茶,目光没有看向儿子,而是盯着面前的普通茶叶,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声音低沉而克制:“你,瘦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更合适的词,最终极其艰难地、几乎是含糊地带过了一句:“…也受委屈了。”
这句话,从冈田将荣口中说出,已经等同于最直白的道歉和最深沉的心疼了。他没有提美纪的任何一个字,没有说“我早就告诉过你”,只是承认了儿子遭受的“苦”和“委屈”。
冈田将义的手猛地一僵,他低下头,眼眶瞬间发热,父亲这句极其别扭、极其含蓄的话,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积压的所有酸楚和…悔恨。
是啊,如果当初听了父亲的话…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固执地相信那份虚幻的“温暖”…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背叛、构陷和这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也低下头,声音同样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父亲,您……果然见多识广。”
这句话,等于间接承认了父亲当初的反对是正确的,承认了自己当年的选择是错误的。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但却不再是冰冷的窒息,而是充满了一种沉重而复杂的情感流动。
良久,冈田将荣忽然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拿起桌上的茶壶,将自己泡好的茶水注入茶杯之中,再拿起茶杯,放到了儿子的面前,然后立即起身,背对着他:“回想起来,真是走过了漫漫长路啊。”
“…………”冈田将义默默地端起茶杯,吹着热气,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喝过父亲泡的茶了?他已经记不得了。
“我是昭和年开始从政,一路从市议员开始、县议员、厚生劳动省、外务省、财务省、内阁官房,再到金融厅长官,这条路,我亲眼看着也学着,并一路胁迫、欺骗、贬损、背叛他人而来,政界这种地方,是无比血腥残酷的战场,时而言巧语,颠倒黑白,时而不择手段,设计害人。”
“历史就是这样,一直都是无情战胜无能。”
“将义,立于人上之人,心中必要豢养恶鬼。”
“豢养,恶鬼?”冈田将义面色苍白。
“人性之恶,必须要有必要之恶对抗,每个人的心中都要有一头恶鬼,我们可以不主动伤人,但我们不能没有。”冈田将荣斑白的鬓角对着冈田将义的脸:“你没有弄脏过手,年纪轻轻就一帆风顺,周围的人也让着你,奉承着你,但在我看来,你就像个小鸡仔,还差得远呢。”
“若是没有生为冈田将荣之子,你也不用受这种苦了吧?”冈田将荣终于转过头,直视着自己的儿子,脸上带着嘲讽一样的笑容。
“绝无此事,父亲……我虽然身为你的儿子,但选择救人的是我,选择娶美纪的也是我,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虽然……结果不好。”冈田将义低声说道:“但是不伸手去做,怎么会弄脏手呢?”
“是么?”冈田将荣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眯起眼睛:“那么,国民的英雄,蒙受了不白之冤的警部大人,能请您为我,倒一杯茶么?”
“是!”泪水瞬间就盈满了冈田将义的眼眶,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罕见地、主动地、身体微微前倾,向父亲面前那只还空着的茶杯里,缓缓注入了一些深褐色的茶水。
冈田将荣看着杯中渐渐盈满的茶水,又抬头看向儿子,儿子的目光依然没有完全与他对视,金融厅长官也依旧侧着身,保持着威严的姿态,但那微微颤抖的嘴唇和略显僵硬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冈田将义没有说话,他沉默地、郑重地伸出双手,稳稳地捧起了那只茶杯,仿佛捧起一件极其珍贵而易碎的物品,放到了父亲的面前。
冈田将荣没有立刻喝,只是微微颔首,用这个动作表示了对这份“馈赠”的接受。
父子二人,就这样,一个侧身沉默,一个捧杯低头。
相顾无言。
直到过去了好一会儿,冈田将荣才艰难地开口了:“我会让你待在特命系,就是因为经过我的考察,渡边美波、上杉宗雪他们,都是不错的人,你跟着他们做事,很合适,也安全……”
“多尝试去信赖渡边美波一点,办案时多考虑、询问上杉宗雪的意见,切记,切记。”
“是。”
冈田将荣点了点头将茶水一饮而尽,转身离开了。
冈田将义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极力克制,极力地用手疯狂地搓着自己的脸,把眼睛闭起来,死死地咬着牙,终于还是忍不住抽泣,嘴里呜咽着说道:“八嘎!”
而同一时间,冈田将荣也独自一个人站在楼道中,威严的眼中同样泪光盈盈,良久,才从嘴里吐出了一句话。
“八……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