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太守?”李矩吃了一惊,他有些不敢置信,“兄长,这个职位的任免,恐怕不是你能左右的吧?”
这并非是李矩不相信刘羡的能力,若是寻常地方的太守,或许刘羡还可以走关系安排,但河东太守这个位置,就过于瞩目,常常有多方势力角力,很难由个人来掌控。
须知在两汉时,禁军历来有三河骑士的别称。三河指的正是河南、河内、河东三郡,意思是这三郡物阜民丰,是京畿的兵源所在。而河东郡地处关西,武风更为昌盛。司马懿便是重用了许多河东人才,才完成了对曹魏的颠覆。如闻喜裴氏、安邑卫氏,都是河东大族。这样一个地方,想要由李矩这样一个地方寒门来担任太守,实在是太过扎眼了。
刘羡却解释道:“世回,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是非常时期,以往的许多规矩,现在都不适用了。一旦河间王与齐王开战,主战场肯定是在弘农与河南,但河东也将成为前线。”
他用一根树枝,在屋内的泥土上划了两道线,指着下面一道线道:“齐王兵多,河间王将猛,在弘农这般众山环绕的狭窄地形进行对峙,一时间必难以决出胜负。”
刘羡随即又指到上面一道线道:“如此一来,河东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无论是河间王从河东分派一军,绕道河北袭击京畿,还是齐王从河东分兵,渡河进攻长安,都足以改变战局。”
“但不得不说,河东到底与洛阳交流不便,与关中却仅有一河之隔。征西军司若要争河东,不过数日可到,而齐王却要月余。因此,若齐王要在河东任命一个新太守,便有孤悬关西,为河间王攻灭的风险。”
“若他理智的话,便不会让自己的部属去冒这个风险,更倾向于宁愿守住轵关、天井关等关口,就在关口处对立消耗。”
“但我若推举世回你担任河东太守,就没有这种担忧了。你是一个身家清白的寒士,在平定郝散之乱、齐万年之乱时,你立过大功。而且最难得的是,之后你功成身退,不恋栈权位,更是显得高风亮节,这便能让齐王放心。只要你能顶在这里,态度向着朝廷,不听从河间王的命令,令河东不动刀兵,便是大功一件。”
“怎么样,世回。你有信心胜任这个位置吗?”
李矩闻言,终于明白过来,这算是刘羡的一次赌博。若是李矩能在河东郡站稳脚跟,撑到河间王战败,那刘羡便有了一块真正可以信任的立足之地,兴兵之基,以此来争夺天下。但若是李矩不能成功,那刘羡下一次起兵的机会,就不知要等待到何时了。
李矩深感肩上的责任重大,但也知晓,这正是刘羡信任自己,方才如此委以重任。他不禁有些犹豫,问道:
“兄长,以我一人之力,恐怕很难做到吧。”
刘羡笑了,他用手指过身边的这些人道:“当然不是你一人。世回,他们都会帮助你。”
而后又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递给李矩后,郑重道:“这是我在关中的所有人脉,里面不只有我在河东的这些故国老人,还有我在征西军司中的一些朋友,夏阳县、北地郡的旧部,你都可以利用。”
“从今日开始,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谁若是不听命于你,你可以传信于我,我来帮你解决。”
“但这里面最主要的问题,还是要靠你自己。世回,河间王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你需要冒受河间王针对的风险,可能是政治污蔑,可能是派人暗杀,也可能是大军压境。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挺在这里,你能做到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李矩深吸了一口气,他郑重地从随身携带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当众说道:
“皇天后土有所共鉴,我李矩在此立誓,若我有负兄长重托,下场必如此箭!”
说罢,他双手用力一折,箭矢“啪”的一声折断,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动容。
既然李矩应允下来,剩下的安排就非常好办了。刘羡对剩余的人一一吩咐道:
“孙兄,我打算推举你做东垣县令,只要世回能担任河东太守,轵关道路就至关重要,你要作为世回的外援,在东垣经营。我要你开辟东垣的商路,顺带为我与世回做联系。”
“季达(薛兴),如今我做了司隶校尉,你可以来京畿做买卖,有我做主,没有人敢为难你。如今战马紧俏,你不要再卖,就囤在河东,我给你走关系,等东垣的商路打通后,你就在关中卖盐!得来的财货,你一半用来扩大经营,一半用来帮世回打通长安的关节!”
“你再替我转告薛叔公,还有河东的其余诸位叔公,我不需要他们做太多,但是要囤积粮食,修建坞堡。确保真爆发大战,河东要真能守得住。”
“贺干兄,你帮我转告雉奴(郤安),让他尽可能维持和拓跋鲜卑的关系,不要吝惜钱财,必要时,我说不得要从他们手中借一支奇兵。”
“吕松,你回去和渠阳商议,看有秦凉有哪些部族为河间王所用,尽可能游说他们,声称河间王难以成功,让他们保持中立,不要参与东西之争……”
“……”
对于立足河东的布置,刘羡已经构思了两月有余。此时他将其一条条,一项项地讲解出来,越说越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虽说现在还没有到起事的时机,可这么说的时候,刘羡就好像自己已经见到了成功的那一日一般。说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后,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刘羡只觉时间飞逝,一晃就结束了,心中尤有一股意犹未尽,好似一滴露水滴落在大海里。
众人也多为刘羡的设想心悦诚服,他虽然口中说着河东立足困难,但若是真能按照他的设想去做,其实大部分风险已然被规避。唯一要担心的,反倒是他自己的安全。
李矩道:“兄长,你自己打算如何安排?不在这边多留一段时日吗?”
刘羡微微摇首,说道:“不了,我名义上还在行县,河南的汴颖渠,我也还未修完,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我还要回河南,找一个良机,名正言顺地获得兵权。否则,贸然起事,河东地处东西枢纽,没有朝廷的许可,必为东西群起攻之,这是不可能成事的。”
“因此,最好的机会,大概就是等到东西大战,双方精疲力竭之后。在此之前,我会在河南继续积蓄民望与人脉。把尽可能多的人,争取到我们这一边。”
刘羡再度用目光扫视过李矩众人,郑重说道:“关中的大事,就只有交给诸君了。下一次我们再在河东相见时,大概就是起事的时候了,请诸位多多珍重。”
众人也齐道珍重,他们想象着未来成功的场景,心中似有雷鸣,又似在沸腾。(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