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初融,两岸的柳丝隨风飘绿。满城的牡丹开得泼天富贵,朱漆马车碾过青石长街,留下一阵阵铃声。贵人们携带著姬妾,或乘舟泛波,或登高远眺。仕女们罗裙似霞,鬢旁斜簪盛开的牡丹,旁边策马公子们高冠佩剑,殷勤侍奉。
短短的几个月功夫,雒阳的人们就已经遗忘了不久前的战乱,开始肆意享受其这座帝国都城的荣华富贵来。是呀,不管怎么打,怎么闹?雒阳依旧是天下的中心,四方之珍物,都將薈萃与此地,这是一千多年前周公建立雒阳时便定下的规矩,难道圣人定下的规矩还能改?
当然,人们的得意和信心並不是没有理由的——有两件事情印证了这一点:第一、去年年底,护羌校尉段熲已经在射虎谷击败了东羌叛军余部,自此西北羌乱已经被全部平定;第二、大將军魏聪与竇氏的贵女结为夫妻,这个婚约其实早就已经定下,只不过因为先帝驾崩,群臣须得守孝,自然不能举行婚配。
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场婚事引起了许多非议。不少士人和京师的太学生们认为依照礼制:君臣便如父子,夫父母於子,同气异息,一体而分,三年乃免於怀抱,是以天子驾崩,群臣当守三年之丧。魏聪在丧期內娶妻,是违背礼制,有失大臣体,应当辞官告罪。但朝堂上却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原因很简单,如果真的如这些人所说,天子驾崩,大臣都守孝三年,那谁来处理国家大事呢?魏聪这场婚事距离先帝入土已经过去了快四个月,用违背礼制攻击他就有些过分了。
大將军府,臥室。
他在黑暗中独自穿衣,耳边传来新婚妻子轻柔地呼吸,她应该还在做梦吧?魏聪心中暗想,竇芸在梦中呢喃——好像是一个名字,听不太清楚,魏聪轻巧的钻出被窝,翻身下床。
作为一名妻子,竇芸没有什么让魏聪可以挑剔的,年轻,美丽,文雅,温柔,体贴,竇武当初没有撒谎,这的確是一个完美的妻子。魏聪甚至从竇妙口中得知,当初族中选择送入宫侍奉桓帝的女子,就包括这个竇芸,只不过年纪小了一岁,所以竇妙进了皇宫,成了现在的太皇太后,而竇芸成了魏聪的妻子。用竇妙的话说:当初都说阿芸不如我有福气,没能进宫,可现在她当了大將军的正妻,倒也不好说我和她谁更有福气。
魏聪还记得婚礼当夜,儘管身居高位,他依然要面对眾多宾客的“围攻”,尤其是竇氏,这可是一个庞大的家族。隨著一项项礼仪进行,他渐渐意识到,也许这场婚姻只不过是一场交易,一次结盟,但身边这位秀美女子还是成为了自己最亲近的人,荣辱与共,肌肤相连,生则同床,死则同穴。
他穿好鞋子,扎好腰带,將佩刀掛在上面,然后走出臥室,他让跪下行礼的婢女起身,走出房门。外间的天空依旧黑暗,他深深吸了一口凉爽的空气,道:“去后堂,看看有什么新的事情!”
“大將军,您来了!”当晚当值的是黄平,他惊讶的看著魏聪,又看了看外间的天空:“这么早——”
“睡不著了,索性过来看看!”魏聪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浮桥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挺顺利的,沙洲上的城已经筑成,已经开始布设铁索了。”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魏聪的脸色,低声道:“大將军,是不是新夫人那边有什么不好的?您不应该来的这么早的,新婚燕尔,您应该多陪陪她,这样太皇太后那边也会高兴些的!”
“你管的太宽了!”魏聪拿起一份文书看了起来:“什么不应该起床这么早,再怎么下去,你就要管我生几个儿子了!”
“大將军说笑了!”跟隨魏聪多年,黄平当然知道对方並没有表面上那么生气:“不过若是可以的话,您应该儘早让新夫人生个儿子!”
“我已经有儿子了!”魏聪冷哼了一声:“还不止一个!”
“那些不过都是庶子罢了!”黄平笑道:“这位新夫人生下的才是您的嫡子,他才能继承您的基业,我们这些家臣才有效忠的对象!”
“什么庶子嫡子的!”魏聪看了看黄平:“我咋没看出来你还这么讲究!”
“属下说的是真心话!”黄平道:“这位新夫人是扶风竇氏的正枝,她的表姐便是当今太皇太后,伯父是前任大將军,本朝出了两位皇太后,两位大將军,家族显赫无比。您和她孩子,生下来就已经与天子,与贵戚们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繫,必將能带领我们更进一步!”
魏聪没有说话,但是他知道黄平说的是大实话。身为穿越者的他,当然知道帝国正在缓慢而又无法阻挡的迈入中古社会,在接下来的近七百年里,一个个显赫的士族成为了东方世界的真正统治者,在他们面前,即便是掌握著至高权利的天子都黯然失色。自己如果想要把凭暴力和诈术获得的权力一代代传承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与这些高贵家族中的某一个联姻,成为其中的一员,而竇氏无疑是一个很好的人选,但这一切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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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甜美的梦,竇芸睁开眼睛。在梦里,她又回到扶风的老宅,自己和同伴们在后园里散步,追逐,林间还有她的爱人,曾经的爱人——
竇芸掀开锦被,我必须足够勇敢,面对眼前的一切。魏聪已经不在身边,她早已习惯,这个男人睡得很浅,似乎永远都在防备敌人的袭击,而且起的很早,天还没亮就起床,或者在院子散步,或者批阅文件,接见永远也见不完的客人。有时候,烤饼的香味会將他引去厨房,他甚至会拿著饼,边走边吃,边和三公那样的高官说话。
竇芸推开窗户,突来的寒意不禁让她手上起了鸡皮疙瘩。东边天际乌云密布,只有几许阳光射入。晨雾朦朧,好似有座大城堡在空中浮动。流云作墙壁、堡垒和碉楼,缕缕轻丝是城上的旗帜,与泯灭的群星相连。太阳越升越高,城堡由黑转灰,最后化为千万道玫瑰色、金色或緋红色的彩带,延绵不绝,最后被清风吹散。雾中的城堡渐不復见,只剩地面真实的大將军府。
房门被打开了,两名侍女提著热水进来为她洗浴,她们都是自幼跟隨竇芸的老人了。
“大將军今天什么时候起床的?”竇芸问道。
“天还没亮,大概寅时快结束了!”说话的女子长著鹅蛋脸的,她一边用手试著水的温度,一边道:“大將军实在是太辛苦了,每天都这么早起来!也不多陪陪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