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一片尷尬。
“怎么了?!”赵北尘不悦。
自己手下训练有素,在皇城司中也是精锐。
比起锦衣卫那些老爷兵,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怎么刚把人接上船,就闹出了么蛾子?
“这”校尉支支吾吾的,有些难以启齿。
许源和赵北尘,跟著那校尉快速来到了甲板上。
只见十几个皇城司的校尉,正围著“美梦成真”。
而喧譁声来自於旁边另外一群人。
“齐百户、齐百户你怎么了—
“丹修呢,丹修快来给齐百户诊治!”
四五个校尉围著一个身穿皇城司百户官服的人,那位齐百户两眼紧闭,全身僵直的躺在甲板上。
但身上並不见什么伤痕。
郎小八跟周雷子,这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夯货,正抱著胳膊,幸灾乐祸的站在一边看戏。
“怎么回事?”赵北尘怒喝一声,所有人立刻都安静了下来。
没人回答。
赵北尘又喝了一声:“毛七,你来说!”
有个小旗硬著头皮上前,在赵北尘身边小声说道:“大人,我们想把许大人这马车,推到下面的货仓里,结果不知怎么的,齐百户就忽然昏了过去—”
“嘿!”郎小八在旁边昂著脸冷笑出声。
赵北尘狼狠瞪了毛七一眼。
他哪里还看不出来,这事情肯定不像手下说的那么简单。
“一群蠢货,竟给老子丟人!”
赵北尘骂了手下一通,这才歉意的对许源说道:“手下儿郎不懂事,大人见谅。”
许源也看出来了,但是初次见面,许源並不想將事情闹大,淡淡道:“千户大人言重了,也怪我没有提前说清楚,我这马车乃是一件匠物。”
许源看向“美梦成真”,马车委屈的摇晃两下,车厢內传来几声可怜的鸣咽,好像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许源有些头疼,“美梦成真”最近是越来越骄纵了呀,比大福还难搞。
许源走过去,问道:“你不愿意下去?”
“美梦成真”又摇晃两下。
表示我才不去底仓呢,又气闷又看不到风景。
许源便回来对赵北尘道:“千户大人,不用管它了,就让它留在甲板上吧。”
“这—”赵北尘斟酌著用词,说道:“许大人,这船上不比陆地。遇到了大风浪,很可能会把这马车甩到了河里去。”
许源便淡然一笑,道:“千户大人请放心,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那好吧。”赵北尘面前答应下来。
他觉得许源这匠物很古怪,说不定人家真的不怕风浪顛簸呢。
许源又回去,训斥“美梦成真”一句:“好了,赵千户已经应允你留在甲板上,快把齐百户的伤治好!”
“美梦成真”就摇晃了两下,齐百户身体中,忽然飞出一只小黄鸟!
把围著齐百户的那几个校尉嚇了一跳。
黄身鶯铺冷冷的飞回“美梦成真”车厢中,齐百户便“啊”的一声惊叫,猛地坐了起来,兀自惊魂未定,赠的一下从两臂下弹出两道摺叠利刃,展开来有七尺长!
“谁!谁暗算了老子”
赵北尘老脸涨红,衝过去一脚端在齐百户的肚子上。
齐百户一屁股坐在地上,滑出去好几尺。
“老子的脸都被你们这些蠢货丟光了!”
“都给老子滚!”
“是!”皇城司眾人应了一声,一个个溜的飞快。
只有齐百户还是一脸茫然:“大人,你为何打我——”
好在是他平日里待兄弟们不错,这时候大傢伙没有丟下他。
两个校尉上前来,一左一右架起他就走。
“大人別问了,咱们栽了。”
小半个时辰后,齐百户的房间里,赵北尘黑著一张脸坐在椅子上,齐百户和毛七搓著手,陪著笑脸站在一边。
毛七討好的倒了一杯茶:“大人您喝水——””
赵北尘一巴掌把茶杯打飞:“跟老子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毛七被茶水溅了一头一脸,却是顺溜的接著赵北尘的问题,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全部经过都说了。
老大是真的火了,他再也不敢有半点隱瞒。
许源一行人上了船,赵北尘陪著许源去看房间。
马车和那些骏马留在甲板上。
毛七就带著人,按照惯例把那些马都赶到了底仓去。
轮到了许源的马车时,周雷子看见了,就提醒一句:你们別乱动,那两匹马是匠造马,马车也是我家大人的匠物。
但是毛七跟他的手下都笑了,不以为然,咱们在北都,什么样的匠造畜没见过?
什么样的匠物没耍弄过?
於是便不理会周雷子的劝告。
周雷子又说了几次,他们只是不听。
那两匹匠造马的確有些桀驁,但皇城司的人也的確是有手段的,费了点功夫,还是將那两匹匠造马给赶了下去。
於是对周雷子的劝告就更不当一回事了。
小地方的人嘛,没见过什么世面。
结果到了“美梦成真”,就遇到麻烦了。
那么大的一辆马车,在狭窄的甲板上,居然无比的灵巧!
几个闪转腾挪,竟然让毛七他们五六个人,一次都没摸到马车的车身!
周雷子就抱看胳膊在一边冷笑。
这下子毛七脸上有些掛不住了,喝令了手下,用上了皇城司对敌时候的一种合力扑击之法。
结果还是沾不到马车的边!
周雷子在一边笑的声音更大了。
郎小八也出来了,跟著一起笑。
毛七气的咬牙切齿,心说这不是匠物吗,那我去请匠修来治你!
船上还真有一位高明的匠修,就是齐百户。
他是六流匠修。
毛七掉头就去把齐百户请来。
齐百户一听说整治一件匠物,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於是上了甲板,奔著“美梦成真”就去了。
你还別说,齐百户的確是有些本事了,很快就看出了玄妙,指挥毛七和校尉们,將“美梦成真”堵到了一个角落里。
毛七得意洋洋,齐百户更是觉得自己拿捏了,於是就伸手去抓车辕一然后所有人都听到,车厢內忽然响起一声猫儿炸毛一般的尖叫声。
齐百户的手还没碰到车身,就整个人忽然直挺挺的咚一声摔倒在了甲板上!
怎么叫都不醒。
毛七说完,就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任凭千户大人发落。
赵北尘气的重重一拍桌子:“出来之前,老子怎么跟你们交代的?
把头给我低下来!不要出了北都就是那样一副鼻孔朝天,天老大我老二的德行!
这次是给皇爷办事,不能出半点紕漏!
你们倒好,刚接到人就给老子来这一出?”
毛七被训的不敢声,齐百户乾咳一声,小声的辩解了一句:“我们也没惹事,把马车赶到底仓去,船上都是这样呀.”
“你给我闭嘴!”赵北尘指著他的鼻子骂:“人家许大人的手下已经告诫你们了,你们为什么不听?
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什么小心思?
你们就是看不起人家,觉得这都是一群乡巴佬没见过世面?
想给人家一个下马威?
现在好了,人家让你们真的见了世面!”
齐百户和毛七缩著脖子,都不敢再声了。
赵北尘又恶狠狠的说道:“你们两个这三十军棍,老子给你们记下,办完这趟差事,回北都再打!”
“啊一一”两人一起哭丧了脸。
赵北尘怒瞪:“再囉嗦就是六十!”
两人马上闭嘴。
赵北尘又在屋里背著手来回走了两圈,怒火终於是散去了一些,这才坐下来,眼晴盯著齐百户:“老齐,那马车你看出什么来了?”
齐百户露出迷惑之色:“我开始以为自己弄明白了—
所以能把“美梦成真”堵在角落里。
“.—.可后来,忽然就昏了过去,我连自己怎么中招的都不清楚。
还是后来毛七他们告诉我,原来有只怪鸟钻到了我的身体里。”
赵北尘又是一阵无语,再问道:“那你判断,许大人这匠物,是几流?”
齐百户非常肯定说道:“四流以上,很可能是三流!”
赵北尘又瞪了他们俩一眼:“现在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
毛七没声,但齐百户是真服了:“知道了。”
赵北尘起身来走了:“你们两个,去给许大人手下两位——-叫什么名字?”
毛七:“周雷子、郎小八。”
“嗯,去给他们道个歉一—诚心点!”
齐百户有些不情愿:“我去给他们道歉?”
我堂堂皇城司百户啊,他俩什么身份,巡检都不是。
“嗯?”赵北尘瞪了过来。
“好,我去还不行吗?”齐百户认怂。
赵北尘这才背著手走了。
骂完了两个部下,赵北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好门摊开一张摺子,恭恭敬敬的写了起来。
他將今日发生的事情,全都如实的记录了下来。
只是记录,不带半点自己的感受,这摺子,会通过秘密的渠道,以最快速度送回北都,呈给皇爷看。
整个皇城司都知道,皇爷不喜欢用匠物,否则可以直接通过“和鸣”稟奏。
其实赵北尘隱隱有种猜测,皇爷可能是“不信任”那些匠物。
但这也只是他私心下的猜测,不敢对任何人说。
写好了摺子,赵北尘轻轻吐出一口气,心中其实有些不安。
“今日所见,许源此人能力和实力都极为不俗。”
“皇爷这次真是选了个能办事的人。”
“可越是能办事,越是未必能有皇爷想要的结果啊。”
赵北尘其实觉得,那位御史的调查结果—是真的!
这事情虽然各方牵扯著,一直没能选出人去调查,但皇城司怎么可能按兵不动?
赵北尘也听说了一些消息,才会有这个判断。
但皇爷连幸懿贵妃七天,圣心已经表达的无比清晰。
皇爷要保懿贵妃和郑王。
负责去查这件事情的人,最好別有一个跟皇爷背道而驰的结果。
但许源又是那种真能查出真相的人。
到时候,他会如何决断?
快轮船在运河上速度如飞。
船头上掛著一面龙旗。
这旗子乃是运河龙王的信物。
只要掛了这旗,不但可以在运河上畅通无阻,到了各个码头,都会优先安排停泊和补给,而且河中各种邪崇,天生都会恐惧那旗子上散发出来的某种气息!
便是在夜晚,邪崇们最为狂躁的时候,也不敢袭击这艘船。
所以这船可以昼夜不停地行驶。
许源这是第一次在船上过夜,因为跑得快所以船身顛簸更为剧烈。
许源有些不习惯,躺在床上睡不著。
外面,不是的传来巨大的水浪声,以及邪崇的尖叫嘶鸣。
许源索性起来,打开了窗户,望向广阔河面。
有一大群全身燃烧著碧绿火焰的怪鱼,浮在河面上游动,匯聚成了一条百丈长的火光,慢慢的从船身左侧两三里的地方飘过。
不多时,又见前方忽然升起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阴影湿漉的长髮,垂下来好像一道从天而降的瀑布。
它有百丈高,只要往下一扑,就能覆盖了整个大船。
它的身上,不时地裂开一张张怪口,发出落水之人,溺死前吐气泡的“咕咕”声。
船头上,龙旗飘扬,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那大鬼睁开了一双血红色的巨大眼睛。
居高临下盯著快轮船,仿佛天上多了两颗“血星”!
快轮船对它视若无睹,丝毫不减速的就撞了上去。
大鬼终究是没有那个胆量,在最后一刻全身炸散,化作了漫天阴气散去。
而快轮船就好像闯入了一片黑雾之中。
片刻之后便安然无恙的驶了出来。
许源听到左侧房间中,赵北尘发出一声冷笑:“不自量力!”
许源不由一笑。
赵北尘似乎也知道许源没睡,开口道:“许大人,夜里河风大,开窗容易著凉,歇息了吧。
明日咱们会在黔省黔阳府稍作停靠,大人可以上岸透透气。”
河风大不大无所谓,但是开著窗户,会让邪崇有机可乘。
那一面龙旗,其作用方式类似於门神。
夜晚大家都在船舱里,门窗紧闭自然没有问题,但若开了门开了窗,就可能会有邪崇偷溜进来。
许源睡不著,除了因为在船上有些不习惯,也因为真正踏上前往北都之路后,心中对於那古老而庞大帝国的权力中心,有些迷茫。
但是看了看夜色下的运河,吹了吹河风,心情已经平静了不少。
“好。”许源微笑回答,关了窗户重新躺回床上。
许源对著桌上的油灯平平吹了口气,隔著七尺远,油灯立刻熄灭。
不多时,许源在船身的摇晃中,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昨天中午从南交趾占城启航,今天中午就到了黔省的省府黔阳。
黔省、滇省在正州也算“边睡”,繁华远不及其他地方。
但比起交趾、尤其是南交趾的占城,仍旧是碾压。
黔阳府外的码头,足有占城码头二十个大。
码头上人流如织,货物堆积如山。
拉货的马车、驴车多如牛毛,却根本走不快,整个码头上显得无比拥挤。
所有人似乎都很忙碌焦急,各档头想方设法,把货物以最快的速度装上船,然后赶紧驶离,后面等著装卸的货船排成了长龙·—
力工、脚夫们疲惫不堪,脸色木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但是在这样繁忙的码头上,却专门有黔阳运河码头的差吏小船,插著醒目的红色小旗,规划出了一条通常的水路,任何人不得越界!
黔阳府的权贵比起占城当然是多出不止十倍,被挤在这条空閒的水路两侧的那些大船上,时不时地有人身出头来,朝著下面的差吏小船上大喊:“我家老老爷是某某某,让我家先行。”
小船上的差吏便会冷著脸,回应道:“这条水路是给北都来的贵人留的。”
“北都的贵人就这么霸道吗?这里乃是黔阳府!”
小吏便又阴阳怪气的回应道:“皇城司的贵人,不知你家老爷是否招惹得起?”
这句话一出,那大船上的人便嗖一下缩回去,然后再也不敢露头。
插著龙旗的快轮船驶进这条水道的时候,来自占城的一群“下乡人”,是真的满眼惊讶、目不暇接。
码头上、甚至这水道两边的货船上,都有许多他们从不曾见过的新鲜玩意!
许源自然不在这“目不暇接”的人之中。
许大人一直安静的坐在自己的船舱內,窗户都关的死死地。
黔省布政使、黔阳府知府、黔阳府运河码头河监,带著一眾属官一起在码头上恭候。
赵北尘请许源下船,当地官员无比热情的接待。
就连许源身边的郎小八、周雷子等人,也受到了极高规格的礼遇。
布政使大人面带笑容,与他们热情交谈。
郎小八等人受宠若惊。
但是快轮船只在黔阳府码头进行了一些补给,主要是乾净的饮水,然后就继续启程驶离了。
重新上船之后,周雷子难掩激动之色:“那可是正州的封疆大吏啊,竟然拉著我的手,叫我贤侄!
他身边的一位幕僚私下里还跟我说,以后来黔省,有什么难处尽可以去承宣布政使司寻他。
我老周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许源淡淡警了周雷子一眼,道:“黔省官场上下冲的是皇城司赵千户。”
黔省这边应该是不知道自己此行,是去北都查懿贵妃的案子。
“我们在他们眼中,只是赵千户的『身边人』罢了。”
“你信不信我们自己来黔阳府,也得跟外面那些船一样乖乖排队,不会受到一点有待北“明珠价值千金,但装明珠的盒子不过十几文。”
“周雷子,不要將那幕僚的话当真。你不会以为他是那种买瀆还珠的愚蠢之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