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河边,有木排渡河!”
“天师饶命天师饶命.”胆小的败卒跪在篝火旁,发了疯似的磕头念叨。
翻倒的火盆引燃营帐,滚滚浓烟將木箱床榻吞噬,营地已是乱作一团。
命人集结的號角此起彼伏,然而响应的官兵寥寥无几,横穿营地的传信兵也有去无回,到处都是响声与打杀声。
凭著篝火的照明,一名小卒子一眼看见杨文岳的侧脸,“杨总督,我家將爷特命我前来相迎!
速速隨我去渡河!”
“杜参將—”杨文岳一脸泪丧,似乎羞於面对杜参將,可他旋即想到什么,“仓促之间哪有渡河舟船?”
“我家將爷早料到夜袭会败,所以吩附部眾打造木排简舟,可搭浮桥供大军渡河!”
“好!”杨文岳几乎脱口而出,隨后抑制心中的惊喜,略带愧疚地看向小兵,“杜参將的棒伤—.—.”
“不打紧。我家將爷是从小打熬筋骨的,区区十棍伤不到皮肉。”
“唉,都怪本督愚钝,致使今日之败!”
“快、快走!山中贼兵,后方贼兵骑队都杀来了!”这时又一位溃兵一边跑一边叫喊,
“走!”身边的標营將领大喝一声,数千兵卒立刻把杨文岳与一眾文官簇拥在中心向河边衝去。
这一路上都是纪律崩坏的溃兵,喊打喊杀声震天,还有人为了爭夺马匹、餉银,自相砍杀起来也有溃兵想打杨文岳的注意,被標营士卒一个衝击驱散。
不多时,杨文岳果然瞧见岸边插满两排火把,当中的豁口正是用来渡河的木排,杜参將的士卒正驱使木排在河中建起浮桥。
“杜参將好运筹!”
可是木排数量有限,搭建浮桥也需要时间,想逃跑的官兵却有数倍。
求生心切的败卒们哪能等得起浮桥搭建,一个个仗著手中兵刃意欲抢夺木排。猩红的血水浸染岸边,甚至有人打成一团,浸泡在河水里上下沉浮。
“还愣著做甚,速去助杜参將一臂之力!”
杨文岳一声令下,数千標兵加入战斗,很快將夺路溃兵击败。
后者眼见渡河不成,又见鬼魅一般的“灵光”、“光束”步步逼近,火炮的吼叫声已近在尺,进不得,退不得,只好为难地退到百步之外,眼巴巴等在岸边,希望贼兵杀来之前,他们能踩著浮桥过去。
越来越多官兵拥挤在岸边,但见標营土卒阵列严整,竟无一人敢造次抢路。
既然暂时渡河不成,便有人开始拋盔弃甲,宽衣解带,冀图將衣甲定在头顶泅渡过河。
不多时,贼兵已然击败车阵守卒,破开偏厢车杀入军营,恰巧此时浮桥也基本搭建完毕。
杨文岳作为钦命的数省总督,自然能优先渡河。
可当他走出十余步回望,运筹一切的杜参將居然仍在岸边持刀对峙,儼然一副留下断后阻贼的模样。
这如何能成?
若无杜参將隨机应变,根本没有大军渡河的生路,杜参將怎能不渡?!
被標兵裹挟著前进,杨文岳还一门心思回头吶喊,“杜参將熟知贼寇战法!速速隨我渡河谋生!我大明不可再损忠臣良將啊!”
贼人的秘术灵光已触及身边,脚下的泥土顿时清晰可见,骤然缩短的影子隨著灵光下落而向后拉长。
身边一面明军战旗陷地数寸,杜仓没回头,却將腰刀高举过头,大声嘶吼道-
—
“杨督宪与贼寇作战多日,已比杜某更懂贼寇眼下国事艰难,总得有人站出来抗。人人只求自利自保,上下肘,文武仇视。天下大事才败坏至此!杜某不才,不知如何救国,却愿做护国忠臣,为大军坚守浮桥!”
“杜参將!”杨文岳远去数十步,声音里的哭腔显现。
“若杨督宪能入京师见『卢相公”一面,告诉他,他当年在郧阳提拔的小小百户,没叫他丟脸杜仓说罢不再言语,只是握紧腰刀,高举藤牌直面远处不断涌来的贼兵。
“大哥我来助你!”
“將爷,一个人威风可无趣。”
“有种的可不止將爷你一人吶。”
说话著,数百兵士从四面涌来,而有些踏上浮桥的士卒也逆著人潮返回岸边。
杜仓回头一瞧,竟都是跟隨自己南征北战的亲兵,就连一些辅兵也自愿持刀留了下来,差不多一千余人。
魔下三千部眾能有三成人马留下隨自己一同赴死,也算是一件幸事吧。
“哈哈哈!”杜仓双眸泛红,“好!好!好!只可惜没有美酒在旁,不然我定要与兄弟们大口喝酒,痛快杀贼!待会你们可不许抢我头功,且看本將如何杀贼报国!”
“杀贼!”
贼兵袭来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杜仓心中的忧虑烦闷却一瞬消失不见,就像再也不必烦恼胜败、
生死,彻底释怀了。
能痛痛快快战死,还有这么一帮好兄弟伴在左右,杜仓心说这辈子已经死而无憾了。
他知道踏桥逃走,自己和兄弟们就能活,也能帮助朝廷训练更多悍卒、杀伤更多贼寇。
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今日一败,朝廷再无剿贼余裕,哪怕是黑旗营也在艰难收復河南失地,短期內並无余力北上勤王。
朱明要亡了。
也该亡了。
杜仓心中咒骂当今昏庸无比,有卢象升这般良臣却不用,偏偏將对方打入詔狱。
合该你朱明天下灭亡,被反贼夺取江山,
活该!活该!活该!
只苦了北地百姓,多部贼寇爭相崛起,势必爆发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混战,到时候北方混战十年,苦的也都是底层百姓杜仓突然觉得心累了,有种做什么也不会开心的泪丧,就像背鬼军將官们曾说过的话,“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或许在此断后战死,也有从“上下肘、文武敌视、贪墨横行、昏君当道——”的恶劣氛围中解脱吧。
只是可怜跟著自己的兄弟们,自己一心求死,却不能真叫他们与自己共赴黄泉啊。
看著灵光照映下隨著晚风飘扬的军旗,杜仓猛地回想起背冤军將官之间“爆发”过的活动一一他收刀入鞘,握紧战旗挥了挥,衝著愈发逼近的贼兵大喊道,“永平参將杜仓,在此向红巾军將官发起生死斗一一”
“玛克戈拉!玛克戈拉!玛克戈拉!”
他咬字很重,尤其把最后四个字清晰又洪亮的喊出声。
此言一出,迎头袭来的贼兵確实有相当一部分,像是中了咒术一般面露惊。
那震惊又欣喜的目光像是在说,你怎么懂这玩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