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为如此,渊盖苏文只能派自己最忠心的心腹来看着所有人。
他害怕兵变。
这种事在高句丽可并不是什么十分罕见的事。
且不说他这个所谓的什么大莫离支,高句丽甚至就连丢弃他们的王都是正常的,早在昔年顾熙在世征伐之时,这种事便发生过。
他害怕自己落得这种下场。
可,他又岂能控制住所有人的人心?
随着那两面旗帜出现,就连他的那些心腹们都开始想着投降了。
“大莫离支,投降吧.在这样下去,我们一定会被那顾氏的人屠屠杀殆尽的。”
“我听说那人屠所过之处,不降者全都死了,大莫离支投降吧!”
“.”
这些人的行为可谓是更加让渊盖苏文草木皆兵,甚至都到了就连睡觉都需要穿甲握刃的地步了。
可他又岂能投降?
别人或许会有活路,可他自己又哪来的活路?
百济王扶余义慈甚至都从来未曾主动招惹过李世民,最后都落得了如此下场。
他这种抗李世民旨意并且还派人挑衅嘲讽的家伙,岂不是要更惨?
渊盖苏文不可能投降。
为了稳住士气,同时防范兵变。
他开始自己亲自坐镇,并且将所有的心腹都交给了自己的子嗣们,想要控制住大局。
但,他终是小觑了人性。
在死亡面前,或是有人能够抗住其带来的恐惧,但显然他的子嗣们不是这种人。
这或许也和高句丽落后的文化有关。
就在两日之后的夜里。
他的几个儿子,在亲卫簇拥下,如夜行的猛兽,直扑渊盖苏文的府邸深处。
甚至没有遭遇像样的抵抗——那些渊盖苏文倚为心腹、拱卫内院的卫士,竟也无声地倒戈,融入了入侵者的行列。
“砰!!!”
沉重的房门被一脚踹开,轰然洞开!
榻上的渊盖苏文几乎在门响的瞬间弹起,多年的警觉让他本能地抓起床边的猎刀,厉声咆哮:“何人胆敢放肆!”
浓墨般的夜色吞噬了闯入者的面目,只余幢幢黑影。
他肌肉绷紧,作势欲搏!
然而,下一瞬响起的声音,却像冰锥狠狠刺穿了他的耳膜与心脏:
“父亲!儿子们……只想活命!”
“当啷——”
渊盖苏文浑身剧震,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那柄握了半生、饮血无数的猎刀,竟从瞬间麻痹的手指间滑脱,沉重地砸落在地。
不知是因为骨肉至亲背叛带来的剜心之痛,还是大厦将倾、满盘皆输的灭顶恐惧攫住了他。
但此刻,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杀!!!”
数声野兽般的嘶吼猛然炸响!
黑夜之中,一柄柄利刃顷刻穿透了渊盖苏文的身躯,夺走了他的生命。
就在次日清晨。
整个平壤城,城门洞开。
渊盖苏文的嫡长子带着高句丽群臣,手持着渊盖苏文的首级,缓缓的走出城来,跪在了唐军大营前。
“我等愿降,以擒杀贼寇!”
“还请无可匹敌的大唐皇帝陛下,至高无上的天可汗,宽恕我等性命!”.
唐军大营,帅帐之内。
听闻渊盖苏文被亲子所弑的消息,李世民端坐主位,双眉紧锁。
“弑父求生?”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
顾靖躬身应道:“回陛下,臣亦未料事态如此。原以为平壤城中,少不得几场兵变血洗,方能尘埃落定。”
他微微一顿,语气中透出一丝冰冷的评判,“却不曾想,这渊盖苏文竟至如此…平庸。”
确实平庸。
在顾靖看来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步,明明会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李世民眼神一凝,瞬间捕捉到了顾靖话语深处的弦外之音:“安之此言…意有所指?”
“陛下明鉴。”顾靖再次拱手,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高句丽虽丧其主,然其兵马尚存近十万,根基未损,仍可称辽东第一大国。”
“仅诛渊盖苏文一族,不足撼其根本!”
“杀俘?”李世民眉峰蹙得更紧,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似在权衡那血腥手段背后的代价与必要。
“是!”顾靖回答得斩钉截铁,毫无犹豫。
他深深一揖,姿态恭谨,话语却如金石坠地,清晰而沉重:“陛下无须犹疑,身后千秋骂名——臣,一身担之!”
他的意思已然十分明显了,就是想自己背负这一切。
毕竟此举确实会产生很大的非议。
然此雷霆手段,于大唐,于九州万民,却是当下最利之途!
既可彻底打断高句丽脊梁,使其百年难复强盛,又能维系辽东三国相互制衡之局,保辽东长久安宁。
李世民陷入了沉默。
其实他还是很在乎身后名的,光凭着他插手史官记录武德一朝便能看的出来。
虽然并未刻意隐瞒玄武门。
但却亦是加剧了李建成李元吉两兄弟对其的栽赃陷害。
这种行为虽看似没什么,但实则已经说明了李世民的性格。
如今此事确实会容易让人非议。
见李世民沉默不语,顾靖只道天子已然默许,当下不再多言,拱手一礼,转身便欲掀帘出帐。
然其指尖堪堪触及帐幕——
“安之!”
李世民的声音忽地便再次响了起来。
顾靖身形猛地顿住,立刻旋身,深深一揖:“陛下还有何旨意?”
李世民霍然起身,目光灼灼如电,直视顾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传朕圣旨——”
“渊盖苏文,弑君篡位,悖逆人伦,抗旨不遵,罪无可赦!”
“其子嗣,弑父求生,禽兽不如,天地难容!”
“其麾下爪牙,附逆为恶,皆当连坐!”
“着令三军,即刻整备,荡平余孽,一个不留!”
顾靖闻言,心头剧震。
他万万没想到李世民竟会如此决绝地…亲自降下这绝户之令!
李世民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深沉、更加坚定地锁住了顾靖的目光,那目光中翻涌着复杂而沉重的情绪:“子渊为朕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护持:“这血染的恶名,这千秋的骂名——”
“朕又岂能再让你来独自承受?”
他微微一顿,胸膛起伏,再次说出了掷地有声的誓言:“此令,乃朕为九州社稷、为大唐万世之安,所下之决断!”
“那身后是非功过,滔天非议——朕,自当一肩担之!!!”
他直接摆了摆手,让顾靖无需再说。
见状。
顾靖深深的吸了口气,旋即朝着李世民拱了拱手:“末将领命!”
圣旨即出——唐军跟随着顾靖倾巢而动。
本就在一直等着受降的高句丽军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按照他们的理解,无论是何时投降,九州的人马都会饶过他们的性命,这是九州的理解。
但这一次却完全不同。
肆虐,屠杀。
这是一场毫无任何意外的厮杀。
高句丽军又岂能挡得住唐军?
甭说是现在毫无任何防备,哪怕就算是两军正面交战,他们也不是唐军的对手,如今更是毫无抵抗能力。
彻底的大乱。
有人想要逃跑,也有人想要抵抗,可这一切终究只是枉然。
渊盖苏文的几个儿子几乎是瞬间惨死。
随后便是那些渊盖苏文的心腹,以及高句丽的贵族。
混乱之下,谁都不可能逃得过唐军的包围圈,唯有接受那迎面而来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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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二十年秋九月,王师围平壤。
城下,顾氏旌旗与天子旌旄并峙,贼众震慑,自相蹈藉。
高丽莫离支渊盖苏文之子,悖逆天伦,夜率其徒入府,弑其父盖苏文,挟众启门以降。
帝闻之,赫然震怒,诏曰:“盖苏文僭窃名号,虐其黔首,抗我王师,罪不容诛。”
“其子枭獍其心,弑父背君,人神所共疾!凶顽若此,岂容王化?宜付有司,尽戮其党,以儆不臣!”
唐军遂随行行军副总管靖进击。
降者惶遽未及列,锋镝已及。
是役也,斩馘无算,积骸塞野,洌水为之不流。
自是高丽精锐尽丧,元气大斲,百年之痼疾,由是而作矣。”
——《唐书.太宗本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