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林的奶奶是个六十多岁的女人。

岁月对她可真不留情面，松弛的面皮，佝偻的脊背，龟裂的手掌，要多老有多老。田林从记事起奶奶就是这幅老态龙钟的模样，好像她生下来就是这么老一样。

生活并没有优待这个早衰的女人，即使已经年过半百了，她还是为了省几块钱的路费，从隔壁村走到田林的家，照顾田林父子俩。

田元懒惰惯了。也许是老来得子的缘故，他在家里一向游手好闲，养出了一身懒肉。老婆跑了对他无异于晴天霹雳，他开始酗酒，整日整日坐在赵小怜骂人的门槛上，也开始骂赵小怜。不过他能骂的词汇就贫瘠许多了，田林都觉得田元没有赵小怜会骂人。

骂人也是讲求技巧的，什么时间，什么动作，什么语气，什么词语的搭配，快准狠是关键，连珠炮一样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脏话的语气和动作就要像话剧演出一样具有感染力和夸张的表现，优秀的骂架和精彩的表演一样，观众喝彩的高低就是验收成果的成绩单。

赵小怜什么事都求尽善尽美，骂架也不例外，她是十里八村的佼佼者，哪怕被人贴上“泼妇”的标签，也确实没人再敢惹怒她。

田林的奶奶骂赵小怜不检点，肯定是偷偷跟男的跑了。奶奶又很怜惜的抚摸着田林的脑袋，说赵小怜还算有点良心，没把她的亲亲宝贝孙子带走。

奶奶的手很粗糙，很热，一直烫到田林心坎里去了。这是爱的温度。所以那时候田林是很爱笑的，他傻兮兮的笑着，漫山遍野的跑、跳，笑声跟不上他的脚步，就走失在了漫山遍野，以至于到处都是田林嘻嘻哈哈的声音。

那时候房子很旧，衣服很脏，生活破破烂烂，但是田林和奶奶修修补补，日子也勉强过的下去。

最开始田林还期待着妈妈能来接他，可时间一长，笨笨的田林也发现了这是个谎言。等他终于不再等待妈妈的时候，田林成为了一名初中生。

奶奶有退休金，她用这笔钱让田林读上了镇子里挺好的初中。她说人还是读书比较好，不像她，连自己名都不知道怎么写，一辈子只能困在这儿等着老死。

这个时候田林已经十三岁了。他还是瘦瘦小小的，亮晶晶的眼睛好奇的注视着这个世界，脸上总是挂着笑，纯真又热烈。但凡看过他笑容的人，心里都会跟着敞亮起来。

田林就带着他的招牌笑容，辞别了奶奶，走进了初中的大门。

热热闹闹的初中课堂，嬉笑打闹的陌生同学，哪怕是看着别人说笑，田林都觉得兴奋。

座位是老师安排的，田林个子小，被排到了第二排，跟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儿做同桌。女孩儿的脸蛋白净净的，声音柔柔弱弱，比田林稍小一些的身材，更显得小鸟依人。

跟她坐在一起，好闻的香水味充斥在田林的鼻腔里，飘忽忽的，让一种莫名的情愫弥漫在田林即将迎来春天的心田。

这个大概就是恋爱。

田林恋爱了。因为女孩儿身上沐浴露的清香。

他开始期待每天上学的时候，和有好感的人坐在一起度过一上午被分成四份的四十分钟，不过田林从来没有和女孩聊过天，连正常的交流都很少。女孩不是很搭理他，经常在上课的时候挺直腰板，目视前方，完全无视了田林火辣辣的目光。

不过应该也不是完全无视。

在初中生活开始的第二个月，一个星期二，班主任找到了田林，没有解释缘由，只命令田林让他拎着自己的书包去最后一排坐。

田林傻傻的不知所措，但他没学会反抗，所以乖乖听话了。他来到最后一排，坐在班级里有名的坏小子身边，脑袋里还在回味着女孩身上甜蜜的香水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田林总觉得班级里的同学会时不时偷偷看他，是那种不怀好意带着探究的眼神，偶尔还要窃窃私语两句，那些之前还能和他说上话的同学，再也不搭理他了。

田林搞不懂。他笨，想不清楚是为什么。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被孤立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田林沉默寡言一脸凶相的新同桌，罗炎。

罗炎留着寸头，一双吊梢眼，瞅人总是一瞥，桀骜不驯又冷漠至极，他是全班最高的人，也是全班最白的人，连田林喜欢的那个女孩儿都没有罗炎白。

一开始罗炎不说话，他懒得搭理土里土气的田林，但禁不住田林是个话痨，每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罗炎对田林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能不能把嘴闭上。”

听到这句话，田林会突然愣一下，然后捂住嘴，瞪着大眼睛，一脸天真的说：“……我现在不会烦你了呦。”

田林纯真的就像小鹿，让罗炎想到了曾经看过的动画电影《小鹿斑比》，田林和斑比一样扑闪着大眼睛，里头波光粼粼的，那双眼睛让普通的田林一下子变可爱了起来。

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老天爷真是给田林精雕细刻了对好窗户。

最起码罗炎踩在这对窗户上，坠入了泛滥的爱河里。

罗炎喜欢上田林了。

连他本人也是后知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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