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船离开码头。
顺著西汉水一路向东。
数里距离瞬息至,船入大江。
其后舟船西向,溯大江而上。
江州城头之上,李严麾下诸將刚刚放下心来不久,见此一幕,心臟忽然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舟船入大江溯流而上,便是回成都的路了。
“快…快备船!”
“把长鯨號开出来!”
“尔等狗胆,欲死不成?!”將军王冲看见长鯨號被开了出来,顿时大惊失色。
人数上百,千奇百怪,並不是所有人都受李严恩惠。
有人因受恩而拥护李严,自然也有人因怨仇反对李严。
王累之子王冲便是反对者。
刘璋请先帝入蜀討伐张鲁,益州从事王累倒悬於城门,諫刘璋万不可引狼入室,刘璋不从,於是其人自刎於州门,以死再諫。
与王累死諫不同,李严却是主动开城献降,概因此故,其人极其厌恶王累之子,屡屡刁难。
长鯨號及十余战船开了出去。
王冲不能阻止,赶忙叫来岑述。
“不好,快…快备船!”岑述见状亦是失色。
不多时,又有十余艘战船自码头开出。
…
大江。
船队逆流。
三重楼船之上。
刘禪与李严说著笑著,待收到消息,说有船队自江州码头开出时,才终於收敛了神色。
经过半个时辰的蹉跎,所有温情脉脉的环节已经结束。
“李卿,你可知罪?”刘禪话锋突然一转,泰然温声相问。
“臣…臣知罪。”李严没有再死鸭子嘴硬,离席向前,缓行至天子案前跪地伏首。
刘禪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他倒是没想到,李严竟然会如此识趣。
本以为要等孟光把李严写给李丰的信笺拿出来与李严对质之时,李严才会认罪呢。
但孟光显然不打算放过李严,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李正方!
“尔蒙先帝託孤之重,受遗命之隆,何敢怀拥兵自重之逆志?!
“九泉之下,何顏见先帝?!
“千秋史册,何以对天下?!
“若非陛下天纵英才,神武聪明,亲摧曹真!
“尔父子运粮愆期一月有余,使三军绝哺,士卒飢困!
“是欲使陛下蹈险履危,与十万之眾並葬身於虎口耶?!
“至於这座江州城…好一个固若金汤,好一个天险可恃!
“你到底是在防孙吴,还是在防成都,防陛下王师?!
“关中克復,还於旧都,你李正方又有何功德?!
“何敢妄言割五郡以建巴州,何敢请丞相举你为州牧,岂不欲裂土而割据乎?!
“尔怀豺狼异志,罪不容诛!”
本来跪伏在地,在天子跟前颇显顺服的李严闻听这一串罪证,却是抬头瞪视孟光,睥睨言曰:
“尔是何人?
“一犬而已,安敢在我李正方面前狺狺狂吠?!”
孟光亦不为怯:“我乃大汉御史中丞,有弹劾百官之职权,蜀科你所制也,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当诛之不饶!”
“哼!”李严冷笑不屑。
作为託孤重臣,他居功自傲、眼高於顶可以说甚於魏延,如何能屈於一小小御史言官?
孟光也是越老越有脾气,见此大怒,当即从袖中抽出李严写给李丰的信笺,砸在了地上。
“——啪!”
李严只瞥了一眼,便知这是他自己的笔跡,里面的內容是什么,也不言而喻。
“尔之罪状,尔手书也!”孟光斥骂。
李严看著自己的手书,想到自己的好大儿,心中忽然一凉,面色也瞬间变得惨白,许久后再次弓身俯首向天子请罪:
“陛下…臣有罪,臣认罪。”
就在此时,赵统来到天子近前,附耳与天子说了几句话。
刘禪頷首。
江州水师追上来了。
四层高的楼船长鯨开出来了。
陈曶已经將长鯨號拦住。
王冲、岑述的舟师,则在下游堵住了长鯨號及附属的战船十余。
由此可见,李严戍边多年,对不少中高层军官是有私恩的。
一旦粗暴行事,將之贬黜诛杀,不论能不能拿出证据,都会惹来江州將士疑惑。
值此战事方生之际,这么做毫无疑问於国不利。
李严的信里当然不是什么谋逆。
只是一些爭权夺利的小心计,还有教李丰掩饰失期不至的罪过。
从信上能看出来的最大的罪,也就是李严担心前线失利,害怕他儿子在战场上一个不慎被敌擒杀,所以才让他儿子故意缓行。
至於居心叵测,谋逆大罪,根本无从谈起。
孟光刚刚说的这些…无法坐实。
李严身为託孤重臣,在没有实质上给国家造成重大损失的情况下,是不好直接以孟光罗列的罪名將他诛杀或者直接一擼到底的。
因为这在以李严为首的东州派士人眼中,叫莫须有。
但不处理李严又万万不可。
这是一颗不知会因何事,在何时爆炸的不定时炸弹。
即使他没有叛汉之心,即使他只是想与丞相爭权,即使他曾允文允武能力不差,刘禪终究不想再把这么一个不可控因素留在江州。
“昔成王建保傅之官,显宗之世以邓禹为太傅,皆所以优崇俊义,必有尊也。
“朕今以前將军、江州都督李卿为太傅,领卫將军,罢江州诸务,归成都治事。
“希望李卿以国事为重,不要意气用事,攘外必先安內,朕並非必与吴开战不可,但安內之事,却是朕此至江州必须要做的,希望李卿能明白朕的良苦用心。
“也希望李卿不要让国盛难做。
“国盛有才有德,既是忠臣,亦是孝子。
“朕对国盛赋予厚望,希望李卿不要一念之差,连累国盛。”
李严闻此黯然一嘆,俯首称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