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让你解开对这‘义士’不必要的束缚”陆文昭很快明白了袁可立的意思,于是用女真语对卢剑星下令。
“是。”既然陆文昭也点了头,那卢剑星也就只能照做了。
“奴才莽库叩谢‘袁可立’大老爷不疑!”莽库喜上眉梢,被释放之后,立刻就给袁可立磕了好几个头。
“站起来说话吧。”袁可立微笑着向上招了招手。
“‘袁可立’大老爷!”莽库又磕了一个头才从地上爬起来。
其实袁可立还想给面前这个鞑子信使一个凳子坐,但卢剑星的真实身份毕竟是锦衣卫,总不能真的把人家当下人使唤,叫他去给鞑子端凳子。
“你们过得还好吗?”袁可立微笑着问莽库道。
“您这什么意思?”别说莽库了,就连负责翻译的陆文昭也不太能理解这个突兀的转折。
“我是说,南关被建州吞并之后,你们的生活怎么样?”袁可立缓缓调整姿态,到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落定的时候,袁可立已经完全卸去了那种咄咄逼人的肃然,活像一个关心小辈的家老。如果有人突然闯入看见袁可立现在的状态,根本想不到,就在差不多一刻钟前,他还冲面前的人拍桌子瞪眼睛。
“生活?就那样呗。”莽库苦笑着摇了摇头,“好的年头吃饱些,不好的年头少吃些。就连吴尔古代贝勒都只能谨小慎微地寄人篱下,我们这些自讨生计的一般部民还好到哪里去。”
如果非要说,还是好日子有的。那就是跟着努尔哈赤东征西讨而且广有收获的时候。
南关哈达部是海西女真扈伦四部中第一个被建州吞并的大型部落,在那之后的二十多年里,被整合进建州四旗的哈达部,跟随努尔哈赤先后吞并了辉发部、乌拉部并在前年吞并了最大的叶赫部。
在此期间,努尔哈赤甚至还向北,对生活在黑龙江流域的“野人女真”诸部发起了兼并战争。其中最近最大的一场兼并战争就发生在万历四十四年,或者说努尔哈赤建国称汗那一年。建国称汗之后,努尔哈赤急于宣示自己的武功以稳固人心,但又不敢公然举兵叛明,或者对吸收了扈伦三部残党的叶赫部发起总攻势,所以努尔哈赤便以“惨杀商使”为由,对“野人女真”中的萨哈连部和虎哈部发起了大规模的攻势。
这一系列的征伐无疑是成功的,而成功的对外战争必带来足以改善生活的战利品。可是这些事情,莽库就算经历过,体会过也不敢说。因为征伐的话题一旦聊深了就很有可能转进到最近几年对明国的征伐。
袁可立点点头,接着问道:“最近呢?你们最近一段时间的生活还好吗?”
听过翻译,莽库的心悬了起来。他眼睛一转,小心说道:“不好,很不好。开春那会儿,大汗下令征粮,让各家各户都把自家牲口和余粮拿出来供给大军。可是连年兵事,连年灾,哪里还有什么余粮啊,存留的都是口粮。像奴才一家,就只留了三个月的粮,其他的粮食就都给缴上去了。马上快到五月了,家里的粮食袋儿已经见底了。若不是奴才和弟弟都当着一份差事,还有两份军粮可以领,我额娘和家里那些小崽子能不能挺到秋收都难说。”
“也是可怜人啊。”袁可立控制表情,摆出一副悲悯同情的样子。
这句感慨不好翻译,陆文昭也没有翻译。他不想翻译。
袁可立扫了陆文昭一眼,接着说:“你刚才说,‘兀儿忽太’酋长的日子也不好过,只能谨小慎微地寄人篱下。但据我所知你,‘兀儿忽太’酋长不是娶了奴酋的女儿‘莽古姬’为妻吗?奴酋与‘兀儿忽太’酋长既是亲家翁婿,关系应该很好才是吧?又怎说的寄人篱下呢?”
“‘袁可立’老爷,您有所不知,”莽库摇头说道。“大汗与吴尔古代贝勒虽是亲家翁婿,但大汗也不止莽古济格格这一个女儿。在大汗的众多儿女之中,莽古济格格向来也不是最受宠的。而且就在去年,莫洛浑台吉被大汗处死了,衮代福晋也过世了。”
陆文昭以为莽库语罢,正要翻译,但莽库又突然补了一句:“衮代福晋那个事情,传说是因为她私通代善贝勒所以被大汗处死了。有这些事情在放在这儿,莽古济格格又怎么可能受宠,大汗又怎么会爱屋及乌地善待吴尔古代贝勒呢。”
陆文昭翻译得倒是准确,但袁可立还是听蒙了。“这个‘墨落混泰基’是谁?这个‘滚带福金’又是谁?”
“莫洛浑台吉是吴尔古代贝勒的弟弟,衮代福晋是莽古济格格的额娘。”莽库说道。
“那你刚才说那个‘歹善’呢?是奴酋的储君吗!”袁可立连忙问追问,语气急切。
“对,歹善贝勒就是大汗的储君。”莽库点头。
“我听说歹善的太子地位不稳,已经被废了。这个事情是真的吗?”袁可立的脸上显出了恍然的神色。子烝父妾,这可比什么争夺宅地导致父子不和要靠谱多了。
“是真的,”莽库点点头,“不过最近已有传言说,大汗和代善贝勒的关系已经恢复如初了。兴许什么时候也就复立了。”
“恢复如初?为什么?”袁可立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
袁可立张开嘴,明显还想再问点什么。不过最后,袁可立还是把到嘴边的问题给咽了回去。国本大事,莽库这样的无名小卒知道些表象皮毛也就不错了,就算能从他这里问出些许根由,袁可立也不见得敢信。
袁可立沉默着思索了片刻。再开口时,他的视线又回到了那封信上:“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是‘阿明’和‘兀儿忽太’既然意欲起义反正,又为何不断派兵袭击我部边境呢?”袁可立逐渐收起笑意,审视的眼神也随着他的话语从面前信上,转移到了莽库的脸上。
陆文昭感受到袁可立情绪的变化,也跟着把语调降了下来。
翻译还没听完,莽库的神经就绷紧了。他瞪着眼睛攥着手,一边想,一边说:“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宽甸那边,不仅有阿敏贝勒的镶蓝旗,还有杜度台吉的镶白旗和岳托台吉的镶红旗。有这人马分布各处,阿敏贝勒就是有心也不敢轻动。此外,宽甸堡周边还驻着两个正黄旗的牛录和两个镶黄旗的牛录,”莽库越说越快,越说越肯定。“您可能不知道,正黄旗和镶黄旗都是大汗亲自统帅的。他们特地过来,就为了监阿敏贝勒的军!为了不被大汗怀疑,阿敏贝勒也只能佯做部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