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巨龙的威慑
辰时未至,明亮的日轮就已经升过了空心敌台的瓦顶,暖暖地悬在天上了。
无敌来袭,百里无烟,目光所及之处没有敌军的身影,但鸭绿江畔那沿水连山的长城墙上,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地站满了执铳擎旗边军士兵。
各种口径的火炮被推到了垛墙的凹口处,漆黑的炮口齐齐地对着山河之间狭窄的行道。此时的极东长城就像一条盘亘在虎山上黑灰巨龙,沉默但又张牙舞爪地向着周边宣示着自己的龙威。
城门楼上,正七品的备御官佟乔年正面朝内侧凭栏远眺,在他的身后,还有从七品的张备御和一干亲随。
“来了!”张备御向前半步,一手凭栏,一手遥指并排出现在视线尽头的回避牌和肃静牌。那是仪仗队列的前导。
前导之后,紧跟着便是青底红字的“整饬兵备山东布政司分道”旗,以及象征着司法与监察的獬豸补旗,和象征着祥瑞与知兵的白泽补旗。文官仪仗后面,是红底黑字“游击将军”旗以及四品武官的虎豹补旗。
文武官旗之后还有鸣锣的步卒和一队前护的骑兵,骑兵之后才是并排的袁可立、高邦佐和毛文龙。陆文昭等锦衣卫当然也在,不过这回,他们仍然在环列在外围,和殿后的骑兵一起充作护卫。
“列队!”佟乔年大喊一声,立刻就有两个旗牌官跑到城门楼的左右两角,朝着楼下的士兵打出旗号。
“列队!”城门下,两个领队的把总并没有仰头顾盼旗号。他们在听见佟乔年大喊的那一声大喊之后,当即就带着穿戴齐全士兵们动了起来。士兵们左右分列,在道路的两侧奔跑着列队,不多时就在城门下排出了两行直触叆河的人墙。
枪尖的寒芒随路蔓延的时候,佟、张两位备御也领着一众亲随,顺着登城马道从城墙上下来了。脚尖沾地之前,十几个马弁牵着十几匹精力旺盛的好马过来,佟乔年随手接过为首的一匹,只用一个轻盈的翻身便跨上了马背。他的动作之灵活,完全不像一个在身外套了四十几斤的人。
“驾。”佟乔年轻抖缰绳,微夹马腹,马儿立刻小跑了起来。这时候,排在最后的几个亲随甚至还没有上马。
佟乔年并不管他们,甚至连一声招呼也没有。因为只在短暂的混乱之后,这一小队骑兵就自动排出了整齐的队列,朝着越来越近的仪仗队迎去。
两队人马相对而行,眨眼间就在距离城门不到一里的地方碰了头。
佟、张两位备御在距离回避牌约莫二十步的位置扯缰停马。他们翻身下来,向马儿下了一个驻定的口令之后,就步行朝着停下的队伍迎了上去。
“末将佟乔年。”佟乔年快步跑到袁可立、高邦佐、毛文龙三人的马前,摆开裙甲便跪。“拜见袁参政,拜见高参政,拜见毛游击!”
“末将张世崴。拜见袁参政,拜见高参政,拜见毛游击!”张备御亦跪拜。
“二位起身说话吧。”袁可立握着缰绳,俯视二人。
“多谢袁参政!”佟乔年、张世崴再拜起身。
“来了吗?那些朝鲜人。”袁可立问道。
“来了,”佟乔年拱手答道,“卯时四刻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鸭绿江对岸的朝鲜哨站等着了。”
“嗯。”袁可立微笑着点了点头。“那就派人过去接他们来吧。”
“不必去接,他们自己会来的。”与袁可立并驾齐驱,但隐隐落后小半个马身的毛文龙微斜身子说道。
袁可立一怔。“他们怎么知道关门”袁可立的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就把话头给掐断了。“是放炮还是点烟?”
“都,都不是。”毛文龙讪讪一笑。“挂一面旗就行了。”
“挂旗?”袁可立问道。“他们能看见吗?”
“能的。”毛文龙伸长手,摇指向一座设在虎山顶上的烽火台。“那座烽火台和朝鲜的江岸城台隔江对立。只要在上面挂一面红旗,他们自己就会过来了。”仿佛是为了给袁可立找补,解释完后,毛文龙立刻又补上一句:“这些事情,末将也是来了镇江之后,才从当地驻军的嘴里听说的。”
“那就挂吧。”袁可立倒是没多想什么,只默默地记下了这个事儿。袁可立素来有写游记的习惯,这显然又是一个很好的素材。
“是。”毛文龙转头就给了佟乔年一个眼神。
佟乔年默默点头,紧接着就给仍然跨在马上的旗牌官打了一个手势。
旗牌官会意,立刻取下随身携带的令旗,远远地朝着城门楼上的另一个旗牌官挥舞了几下。
命令沿着长城一路传导,很快就送到了位于山顶的烽火台上。烽火台接到命令,当即便在那根空置的旗杆上挂上了一面代表着准入的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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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绿江对岸,一座几乎比照着明军制式修建的望台上,一个正倚着垛口发呆的朝鲜士兵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盐巴吃少了就是这样,整个人无精打采,大清早的状态和大晚上也差不了多少。
“喂。”另一个同样在望台上执勤的朝鲜士兵侧着身子呼唤了一声。
那倚着垛口的朝鲜士兵眼神呆滞,完全没有注意到同伴的呼唤。
“啊,西巴。”第二个朝鲜士兵从墙上扣下一小块干巴巴的夯土朝那个正倚着垛口发呆的朝鲜士兵扔去。他的准头很差,这一下只砸到同伴身边的垛墙上。但这一下也足以引起对方的注意了。
“你干什么?”倚着垛口的朝鲜士兵回过头来。阳光下,他嘴角上挂着的那一溜口水显得如此清晰。
“你眼睛瞎了?那边升旗了!”扔土块的朝鲜士兵遥遥指着对面山头上飘扬的通行红旗。“亏你个狗崽子还望着江呢。”
“嗯?嘁。”倚着垛口的朝鲜士兵先是回正头望了一下对面山上的烽火台,然后又转过身指了指更靠近同伴的出入口。“你既看见了,径直下去告诉那些官老爷不就得了。非得让我跑这趟啊?”
“嘿!”扔土块的朝鲜士兵斥道。“你这狗崽子也太懒了吧!”
“是,我懒。你勤快你就下去呗。看看那些老爷赏不赏东西给你。”倚着垛口的朝鲜士兵小声嘟囔道:“妈了个鸟的,同样是守台,河对面的天就是天天吃肉,隔着一条河的老子们就是日日吃草。那些个狗官在咱们这儿待了好几天了,愣是连点儿赏赐都没有。他娘的,咱们能喊一嗓子就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那你喊啊。”那个扔土块的朝鲜士兵动也不动。他既没有下台通知的意思,也没有喊一嗓子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