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应急措施
窗外的蝉鸣一阵紧似一阵,闷热的空气裹着灰尘黏在皮肤上。
和政堂的暖阁里,已经在事实上交出了权柄的国王李珲,正独自一人半仰躺在干净胡床上,就着龙胆泻肝汤的苦味,追忆自己过往的人生。
父王的身影,隔着漫长的岁月,依旧带着冰壁般的威仪与疏冷。身为次子,李珲其实早已熟稔于隐没在胞兄的身后,做一个不被期待的影子。
李珲还记得,某个模糊的宫苑午后,阳光灼热,年幼的他在回廊的暗影里玩耍,父王高大的身形携着热风掠过,目光如蜻蜓点水,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那被彻底无视的凉意,竟比冬日寒风更刺骨。
但是命运何其荒诞,最终被推上那孤峰绝顶的,竟是他这个被长久放逐于视线之外的人。
壬辰倭乱的烈焰吞噬山河,父王仓皇北狩,先逃开城后走平壤,最后竟以边境义州为行在。值此国难之际,嫡母懿仁王后应朝野舆论,请父王早正国本以安人心。年仅十八岁的李珲就此被抛入危局,受命权摄国事,独领分备边司,以王子之尊在平安、咸镜、江原等道的泥泞中奔走。
破碎的山河之下,流民溃卒那逐渐亮起的信任目光,使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身的重量。李珲不畏艰险,亲冒矢石,督运粮草,安抚流民。在父王缺席的阴影下,李珲奋尽自身全力,穷尽一切可能,支撑这摇摇欲坠的国祚。彼时,他还天真地以为这不顾生死的奔走,能换来父王一丝认可的目光。
可是,他拼死挣下的功勋,终究还是成了父子间最深的冰河。
宗藩上下,朝野内外,赞誉他力挽狂澜的声音此起彼伏,这声音越响亮,父王的神情便越是沉冷如铁。那不再是战时倚重的眼神,而是一种深沉的忌惮与疏离。
御座之上,父王的身影愈发威严,目光掠过他时,甚至不再是那种蜻蜓点水般的漠然,而是带着隔膜的审视。李珲清晰地感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因卓有功勋而令父王感到威胁的存在。他赢得了朝鲜的敬意,皇帝的赏识,却永远失去了父亲的慈爱。
在这冰冷的隔阂之中,还有一重由宗主国深宫党争投射而来的无形寒刃。彼时,大明,那高高在上又不可违逆的宗主国,深陷于“国本之争”泥潭,这党争的漩涡,竟也外溢至朝鲜——礼部以“长幼有序、越次据礼”为由多次拒绝册封他为世子。而这冰冷的拒绝,实则是大明自身储位角力的投射。内阁、礼部死保皇长子克承大统,岂容区区藩邦首开次子继统之“恶例”?
来自上国的否定,如同父王冰冷的视线,时刻提醒他:即使曾肩负半壁江山,他也依旧是个权封世子。
“诸侯之世子,必受天子之命,然后方可谓之世子,今世子未受册命,是天子不许也,天下不知也!”这是父王面谕群臣的话。
“何以称世子问安耶?汝则权封,更勿来此!”这是父王临终前的话,也是第一次将他气得吐血的话。
万历三十六年二月初一日未时,父王死了,权封的世子得到了上国的追认。
李珲坐上了王位,但御座之下,尽是父王留下的,因猜忌而冻结的坚冰。
为了融化这层坚冰,坐稳那个位置,他必须杀死自己的胞兄!逼死自己的弟弟!再让拥立他们的人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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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门被叩响了,李珲的思绪也被打断了。
“谁?”李珲颤抖着叹出一口气,抬起手,用大拇指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痕。
“殿下,是妾。”金尚宫的声音从门缝间挤了进来。
“我还不知道是你吗?”才第二句话,李珲就开始不耐烦了。“我是问谁来了!”
“是世子邸下和文昌府院君。”国王大权在握的时候,金尚宫敢和国王嬉笑怒骂,这会儿国王失权,她反倒谨小慎微得像一个普通的宫女。
“他们过来干什么?是不是明军进京了!?”李珲的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惊恐。
“应该还没有,只是想求见”金尚宫缩着身子。
“那就让他们滚!”金尚宫的话还没说完,李珲那不耐烦的喊叫就压过来了。
“殿下!”金尚宫隔着门劝说道:“邸下说有急事请教。一定要见殿下。要不,要不还是见见吧?”
李珲拧着眉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待心里那种堵胀的感觉稍稍消退,他才叹气般地说道:“叫他们进来。”
“是。”金尚宫应声转头。
不多时,前来“问安”的世子李祬和国舅柳希奋被低眉顺眼的金尚宫给带到了国王的榻前。
“儿臣叩见父”李祬还没跪下去,就被李珲给止住了:“别跪了,有话赶紧说,说了赶紧滚!”
李祬一凛,连忙道:“父王,李公到现在还没回来.”
李珲愣了一下。“哪个李公?”
“就是朴嫔的外祖父,李公尔瞻啊。”李祬对李尔瞻和朴承宗一向很尊重,就算不得不直呼其名,也会加一个“公”字作为区隔。
“李公尔”李珲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缓缓地坐了起来。“这都三个时辰了吧?那训练都监军呢?”
“训练都监军也没有到昌德宫。”李祬摇头说。
“你派人去找他了吗?”李珲的脸上逐渐浮现出凝重的神色。
“儿臣已经派人去他家,和那些他常去的地方寻找了。”李祬说道。
“已经?”李珲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你现在才派人去找他?”
“是。”李祬缩着脑袋,本能地想要辩解:“可训练都监军的大营毕竟在城外,所以儿臣一开始.”
“再怎么也要不了三个时辰。”李珲再一次打断他:“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那要怎么办?”李祬来这儿就是为了问这句话。
“你觉得该怎么办?”李珲立刻就扔了一个反问回去。
“儿臣和舅舅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才冒昧过来打扰父王的。”李祬下意识地把柳希奋也拉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