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4章 祖孙再见
庆运宫,原本是朝鲜成宗李娎兄长月山大君李婷的私邸。壬辰倭乱期间,正宫景福宫,在民乱中被完全焚毁,其他宫殿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
后来,朝鲜复国,国王回銮,发现宫室只剩残垣,于是只得将规模相对较大,破坏也不是很严重的月山大君私邸定为行宫,称贞陵洞行宫。
万历二十八年,国王李昖的元妃,那位将世子李珲视为己出懿仁王后朴氏薨逝。
两年后的万历三十年,时年五十岁的国王李昖,迎娶了时任吏曹佐郎金悌男年仅十八岁的女儿金氏为继妃。那年,李珲已经二十七岁了。
又四年后的万历三十四年,继妃金氏在贞陵洞行宫为李昖生下嫡长子李,并取“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中的“永昌”二字,封该子为“永昌大君”。
再两年,万历三十六年,时年五十六岁的李昖薨逝,时年三十三岁的李珲继位,并依照礼法将年仅二十四岁的继妃金氏,尊为王大妃,并加尊号贞懿。
继位后,李珲将贞陵洞行宫改名为庆运宫,并一直在这儿居住到了万历四十三年。
万历四十三年,昌德宫落成。李珲带着妻子妃嫔从庆运宫搬出,却将贞懿王大妃与其所出贞明公主留在了庆运宫。李珲移驾昌德宫后,在庆运宫墙外四面设立军堡,安排大量士兵看守,就此将王大妃母女软禁了起来。
昌德宫距离庆运宫约莫六里地,王世子的全套仪仗即使行进缓慢,也只走了不到半刻钟。
照朝鲜《经国大典》,王世子出行,前导后从不得超过五十人。换言之,在平常年份,只需要把世子翊卫司下辖的陪卫队带出来,便足以满足仪仗需求。但值此特殊时期,为了保障自身安全,李祬索性把整个世翊卫司的一百多号人马都带出来了。这是赤裸裸的逾制,不过内侍府和翊卫司的人都知道国王吐血,世子摄国,所以也就没人胆敢跳出来挑刺指正。
内侍府和翊卫司的人知晓内情,但负责戍守庆运宫的内禁卫武官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臣,内禁卫佐将沈汲修叩见世子邸下!”两面清道旗刚飘到大安门前,身着三品武官袍服的内禁卫武官便已快步跑到世子象辂旁叩头行礼了。
“你起来吧。”车门洞开,头戴翼善冠身着朱色四爪团蟒袍的王世子李祬,在随驾内侍的搀扶下,缓缓走下车来。
“谢邸下。”沈汲修全礼起身。
“沈佐将。”李祬呼唤沈汲修,却没有看他。
“臣在!”沈汲修躬身应道。
“请开门吧”望着阔别数年的大安门,李祬心里不免有些唏嘘。
他在这里出生,在这成长,在这里成婚。他甚至还依稀记得第一次在这里见到那位嫡祖母时的场景。那时李祬只有四岁,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看起来明显年长许多的母亲,要以晚辈的礼仪给这位“大姐”磕头.
沈汲修不能体会李祬此时的感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过来。所以沈汲修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邸下。臣斗胆问一句,邸下贵驾来此,是不是要见西宫殿下?”
“来西宫不见西宫,难不成是见你啊!”李祬还没搭腔,先前那个扶李祬下车的内侍就已经跳到了沈汲修的面前,大声呵斥道:“快去开门!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别咋呼,听着烦。”李祬淡淡瞥了他一眼,转头对沈汲修道:“我就是要见大妃,请你开门吧。”
那内侍讪讪退下,但沈汲修还是没有动:“敢问邸下,可有殿下的手令?”
“没有。”李祬摇头。
“殿下曾有明谕,不见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西宫。”说着,沈汲修又跪了下去。“邸下既然没有手令,那就请邸下恕臣不能开门放行了!”
“父王吐血昏迷,母后命我权摄国事,迎回大妃。你要我去哪里给你找手令?”李祬知道父王对西宫下过禁令,也想过讨要手令以避免麻烦,但当他转念想到父王的安排和柳希奋的那番劝谏,便打消了讨要手令想法,决定说谎敷衍。
“殿下他真的”沈汲修眉头狂跳,思绪翻涌。在七旒旌节出现的时候,他便隐隐联想到了兵曹下达的宵禁命令,但真当听到这句,沈汲修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前不久才觐见过国王,完全不觉得国王有虚弱吐血之虞。
“你觉得我会骗你?”李祬幽幽地反问道。
“臣不敢。”沈汲修伏地道。
“那就去开门!”李祬加重语气命令道。
“这”沈汲修还是有些犹豫。
“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要让翊卫司砸门了!”强烈的不安全感让李祬心焦魄烦,他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是!臣这就去开门!”沈汲修还是同意了。这倒不是因为他害怕翊卫司将他控制起来然后砸门,而是因为他想通了一件事情——
按朝鲜祖制,世子翊卫司虽号储君仪卫,但除开壬辰倭乱时“权封世子李珲暂摄分朝军政”这一特例,世子都是无权调动世子翊卫司人马的。如今,李祬能如此大摇大摆地将翊卫司带出昌德宫,便说明国王已经失能到不能再控制宫廷了。
沈汲修快步奔到门边,握起拳头猛地砸了几下。“是我!开门!”
“是。”门后的内禁卫士兵可不管什么禁令手令,他们一听见长官的声音,立刻开始行动,将门闩抬了起来。
门开了,入眼的是一片陌生的寂寥与萧索。
这倒不是说院子里杂草丛生,房倾梁倒,而是干干净净的院子里既见不到人影,又听不见人声,整一片死气沉沉。
李祬迈步进门,看着那些熟悉的屋瓦,一件件往事不断涌上心头,仿佛历历在目。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李祬来说,相比起“偌大”的昌德宫,这相对“逼仄”的庆运宫才更像是他的家。李祬越是往里走,鼻子越酸,当他走到先王与继妃曾经的居所昔御堂附近的时候,眼里竟噙上了泪光,
“呼”李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轻不重地叩响了院门。
笃笃,笃笃。
“谁在外面?”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缝间挤出。
“我是李祬,来此恭迎祖母殿下回銮。”李祬轻声答道。
“李至?哪个衙门的?”门后面的宫女完全料想不到王世子竟然会在这种时候亲自跑到庆运宫来,所以就算李祬已经用了“殿下”“回銮”这样的字眼,她也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李祬有些恼怒,但还是压着情绪解释道:“朝鲜王世子,李祬。”
“啊?”门后面的宫女怔住了,她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震惊,而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是朝鲜国的世子,李祬!来此恭迎祖母殿下回銮。”李祬微微提高声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