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事投帖?”男人追问。
“为了袁监护在宫里宣布的新政。”为了减少误会,李尔瞻又补了一句:“我是支持新政的。”
“好吧。我知道了,”男人点点头,直接就转了身。“你接著等吧。”
“尊驾请留步!”李尔瞻快步追了上去。
“李判书还有话说?”男人停步回头,却没有再转身。
李尔瞻绕到男人的面前作了个揖。“敢问尊驾是锦衣緹骑否?”
男人瞳孔微凝,嘴角轻扬。“是又如何,否又如何?”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李尔瞻並不回话,而是从腰间解下一块雕工精致,却没有任何標识的白玉牌,递到男人的面前。
男人眼尖识货。一下子就將这块白玉牌的价值看了个七七八八。他心动了,但脸面上却没有任何贪婪的表示。“我只是个小人物,帮不了你什么。”
“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在下也不要您帮什么忙。在下只想交您这个朋友,就当是见面礼了。”李尔瞻笑著拉起男人的手,將白玉牌塞进他的手心。“敢问尊姓大名?”
“呵呵。”男人轻笑一声,直接將白玉牌系在腰间。撩袍的一瞬,正好將刻著姓名与职务的锦衣卫钦差牙牌显露出来。“我先走了,改天有机会,我再登门还礼。”
“那我就静候裴总旗尊驾了。”李尔瞻让开身位,拱手辞別,没有提任何要求。
裴总旗走了两步,主动回头。“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在这附近的窗边坐太久,更不要死死地盯著街面。容易引起误会。”
李尔瞻已经猜到了锦衣卫登门的原因,但他还是摆出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作揖道谢:“多谢告知。”
裴总旗含著笑下楼。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正好看见先前那个跟他说话的李尔瞻家僕,从酒楼的门口飞跑过来。
“小的见过大人。”这个家僕竟然也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是庆运宫那边来人了?”裴总旗问道。
“回大人,是的。是袁监护派人召我家老爷进宫謁见。”家僕笑著擦了擦头上的汗。他原以为,面前的这位大人就是庆运宫那边派来的。
“你回去吧,我上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家老爷。”撂下这句,裴总旗便自顾自地转身上楼了。
————————
差不多一刻钟后,风尘僕僕的李尔瞻在改变了格局的浚明堂里,见到了並坐的袁可立、沈有容和骆养性。
“在下李尔瞻。叩见袁监护,叩见沈提督,叩见骆少帅!”李尔瞻小步快走到浚明堂中央,撩开前襟跪下磕头。
“你起来坐吧。”袁可立隨手给李尔瞻指了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
“多谢监护老爷。”李尔瞻站起身,佝僂著身子来到袁可立指给他的位置落座。坐定后的李尔瞻双腿併拢,双手侷促地放在大腿上,乖巧得仿佛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童生,哪里看得出半分昔日的威严。
袁可立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等看茶的侍从来了又走,他才缓缓开口,打破了那“久到”让李尔瞻感到窒息的沉寂:“李判书是个名人啊。从义州到汉阳,从平安到京畿,到处都能听见有关於你的事情。”
李尔瞻打起两百分的精神,细细地品味著这句看似寒暄却又意味深长的话
——在羽翼逐渐被废王剪裁,朴承宗乘势崛起、控制內外的当下,自己在外道绝对落不下什么好名声。如果袁可立听了这些事情,要杀鸡儆猴办自己,直接让锦衣卫上门抓人就是了,根本没必要接下拜帖,把自己召到浚明堂说话。反过来说,袁可立若是不想杀鸡儆猴,或者乾脆想拉拢自己,也没必要说这番话。如今,袁可立既接了拜帖,又说了这番话,究竟是要——
对了!
李尔瞻的眼神骤然一亮,他明白了,袁可立这要他给出一个解释。
李尔瞻深吸一口气,侧身望著三人。他的眼神是那种略带一丝偷感的仰望。给人感觉就像是大夏天不得不顶著被太阳灼伤眼睛的风险,仰视太阳。
“真是惭愧。恐怕监护老爷听说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吧?”李尔瞻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先用一句废话试探了一下。
“哼。”袁可立低哼一声,不置可否。
“要是列位钦使早两年来就好了那时候,废王殿下还没有开始疏远我,我在外面就还有不少朋友不像现在,整个三韩八道就只剩京畿这边儿还有几个说得上话的贴心人.”
李尔瞻说得很慢,几乎一句一停,就像是故意想让人打断提问一样。但无论是袁可立还是沈有容、骆养性都没有接茬的意思。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看著李尔瞻,看得李尔瞻的心里发毛。
李尔瞻就这么顶著注视、硬著头皮一直说,拖拖拉拉地扯了好一会儿,才在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把他原本设计的对话用独白说完。
“李判书的意思是,”待回音完全盪去,袁可立才用一种完全听不出情绪的语调说:“你是因为力主出兵助剿,所以遭到了废王的厌弃。而你的政敌则乘势追击,剪除了你在外道的党羽,还不断罗织针对你的谣言?”
“是不是!也不只是这样!”李尔瞻连续改口,额头上爬满了冷汗,“这些年,我確实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这是无论如何也撇不掉的。”
“不好的事情什么叫做不好的事情?”袁可立的声音又轻又淡,可李尔瞻却还是从中听出了嘲讽的意味。
“就是.就是党同伐异嘛.可是!”李尔瞻急切地辩解道,“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朝鲜的风气就是这样。在下要是不伐他们,他们就要伐在下了。而且一开始挑事的还是他们,像柳永庆,金大来之流,不但动不动就给人编排死罪,还数十年如一日地离间宣祖大王与废王殿下的父子亲情!我也是没法子.”
“离间?只怕不是离间吧?”坐在袁可立右手边的骆养性突然阴惻惻地插话进来。
李尔瞻循声望向骆养性,眼里同时闪烁著泪光和沉思的神色。“这些事情有春秋馆的留档为证,老爷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查一查!”
“袁监护有兴趣吗查?”骆养性把话茬拋给了袁可立。
“这些陈年旧事,还是以后得閒了再翻吧。”袁可立还是望著李尔瞻,“我现在只问你,你迫害先王继妃,残害先王嫡子女也算是党同伐异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