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山东分行,”高时明反问说,“您老怎么问这个?”
“没有山东分行,那行山东分行又是?”汪应蛟疑惑道。
“嗐”高时明一笑,解释道:“行山东分行现在由京师分行代管。三个支行也是直接向京师交差。”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叫辽东分行呢?”汪应蛟忍不住问。
“辽东巡抚下属的五个道台,不也掛著山东藩台或者臬台的衔吗?”高时明笑道。
汪应蛟一下子明白了,不过他的神情反而更沉凝了些:“宫里在辽东开行山东分行,是准备要做什么?”
“您问错人了。”高时明带著歉意摇了摇头,“我不过一个小小的支行长,怎么能知道这么大的事情。”
“呃”汪应蛟有些失望,不由得低下了头。
“不过.据说”高时明的声音又飘了过来。“可能跟天津那边儿的事情有些关係。”
“天津?”汪应蛟诧异地望著高时明。
“对啊。”高时明说道,“从天津塘沽到盖州营口的航路不是跑通了吗?日后,民、商往来,少不得银、票互兑。两边都设支银,事情不就方便了吗?”
高时明的回答显然不能令汪应蛟满意,不过他也没有硬问他最想打听的银票军餉的事情。高时明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看他这猴儿精猴儿精的样子,恐怕就算是知道个中內情,也不会轻易透露。
“宫里准备什么时候设置天津支行?”汪应蛟还是顺著话往下问。
“已经开了啊。”高时明反问说:“我听说,天津支行就在中卫指挥使司衙门附近,您老北上的时候没有看见吗?”
“我没有进卫城。”汪应蛟摇摇头,脸上显出若有所思的神采来。“在驛站过了一夜就继续北上了。”
高时明点点头。“难怪。”
“天津中卫和海岸离著一百多里。”汪应蛟问道,“支行设在卫城,不会太远了些吗?”
“您想得还真是周到,不愧是做过津抚的人。”高时明带著恭维说,“海岸边上还有一个单独的支行,叫作塘沽支行,具体开在哪儿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那附近有好些炮台。”
汪应蛟略一頷首,继续问:“高公公方才说,那些西洋人这个月就要靠港了。宫里在天津和塘沽设置支行,怕不是跟这个事情也有些关係?”
“当然有关係!”高时明这倒是不避讳了。“那些西洋人想在天津做生意,光有银子是不行的,还得先到银行把银子全部换成银票。”
“全部换成银票?”汪应蛟问道。“他们愿意干吗?”
“不愿意可以不来啊,又不是我们求著他们过来做买卖。”高时明满不在乎地说。“再说了,一两银子换一两银票,他们也不亏什么。反正最后都是装满银子来,满载商货走。就是中间多了一道兑票的手续。”
“那我们的商人呢?”汪应蛟又问。
“在下还是那句话,不愿意可以不做这买卖,没人逼著。想做买卖,就得听招呼、守规矩。”高时明耸耸肩,“而且我们也不强制商人持有银票,他们若是非要现银,也可以去银行兑现嘛。”
“那天津开埠之后,福建的月港要怎么办?”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高时明像是暗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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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末刻,日头略略西斜,银行大堂里的光景已与先前不同。方才还稀疏的柜檯前,此刻已三三两两聚了些典当借贷的客人。最西头那个窗口,一个穿著褪色蓝布衫的汉子正捧著一件半新的羊皮袄,脸上带著与柜员低声爭执:
“掌柜的,您行个方便嘛,我就想当几个钱周转周转,立秋之前一定来赎。而且您仔细看看,这是去年冬天新制的好袄子,怎么也得值二两银子吧?”
“呵!客官,您说这话,自个儿心里不虚吗?”柜员抓起皮袄仔细翻看,指尖在领口处摩挲了一番:“您看这领子,都磨出毛边儿了,袖口还打著补丁。”他又捏了捏袄子內里,“而且里头的都硬成块儿了,怕是穿了不少年头吧?要不是看这是件羊皮袄,现在这个价钱都当不到。一两二钱,立秋来,加二钱赎走。过了期,每过一个月加一钱。就这个价,您要是愿意当,我这就给您拿钱来。”
“一两二钱实在太少.”那汉子还要爭辩,忽见二楼下来一个身著大红袍服的白鬍子老头儿,顿时噤了声。汪应蛟与高时明並肩走下楼梯,大堂里原本窸窣的交谈声霎时静了下来,几个正在办业务的客人都不自觉地退后半步。在堂上侍立的小廝,和银行僱佣的护卫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在高时明身后三步外站定,形成一道恭敬的送行队列。
汪应蛟的轿夫原本正在大堂角落的条凳上吃茶,见状急忙咽下口中的茶水,小跑著衝出大门。不过眨眼工夫,那顶小轿便稳稳噹噹地停在了银行门前。为首的轿夫利落地打起轿帘,垂手侍立一旁。
高时明亲自將汪应蛟送到街面上。此时街面午市的炊烟已然散去,各食摊都撤下了锅灶,转而支起茶棚。大铜壶里沏著的茉莉香片飘出阵阵茶香,与尚未散尽的食物香气交织在一起。几个挑担的小贩正沿街叫卖井水镇过的酸梅汤,木勺敲击陶碗发出清脆的声响。读书人摇著摺扇在茶摊前吟诗作对,脚夫们则聚在槐树荫下捧著海碗喝茶解渴。
“高公公不必远送了,请回吧。”汪应蛟在轿前驻足。
“部堂您走好,有吩咐隨时过来。”高时明躬身笑道:“台基厂那边您也隨时派人过去看房。”
“好,有劳高公公费心。”汪应蛟弯腰钻进轿子,坐下后撩起轿帘。“我这就告辞了。”
“部堂慢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