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应秋听见吩咐,立刻向前迈出一步,摆出请的手势。他的目光礼貌地落在王徵身上:“今日有劳王先生和诸位东主跑这一趟。诸位请回吧。日后若是有事,银行这边自会派人前往商馆知会。”
高应秋话音未落,茶室的大门就被守在门口的侍应给打开了。洋商们虽然还有话说,但见此情景也只能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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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里,何孝魁僵硬地杵在自己的位置上,心神不寧。怀里的两张银票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他试图集中精神留意是否有客人上门,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通向二楼的楼梯口。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杂沓的脚步声隔著楼板清晰地传了下来。何孝魁悚然一惊,猛地抬起头,心臟骤然缩紧!他的耳朵捕捉著脚步声的轨跡,视线隨著声音的移动而不断移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何孝魁紧绷的神经上。当那脚步声终於移动到楼梯口,即將拾级而下时,何孝魁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下意识地迈出一步,似乎想上前迎接,却又硬生生停住了。
楼梯上,高应秋引著三位洋商,和王徵走了下来。刚下楼梯,为首的瓦迪斯瓦夫·阿马托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堂中央的何孝魁。阿马托的脸上露出熟稔的笑容,主动用汉语跟何孝魁打了个招呼:“何差官!又见了,咱们。”
何孝魁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他想挤出个笑容回应,可脸上的肌肉却僵硬得如同冻住了一般。何孝魁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竟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直到高应秋的目光也带著询问意味地扫向他,何孝魁才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惊醒过来。他慌忙低下头,佝僂著身子,几乎是踉蹌著迎上去,声音乾涩地搭腔道:“老.爷们这.这就要回去了?”
瓦迪斯瓦夫·阿马托听懂了他的话,笑著点点头:“是!走了!下次,再来拜!”
何孝魁快走几步抢到门边,拉开银行大门,弯腰摆出一个“请”的手势:“客官再来!您走好!”
莱恩·霍布斯和罗杰斯·海德里希对何孝魁的异样毫无察觉,只是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便跟著阿马托走出了大门。王徵倒是觉得何孝魁的神情举止颇为古怪,眼神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但终究没多想。他很快收回目光,走到洋商们身后一同向门內的高应秋行礼告別。“告辞。”
“诸位慢走。”高应秋躬身还礼,又往外送了几步。
洋商们与王徵登上等候在外的商馆马车,车轮滚滚,缓缓驶离了银行门前。
高应秋目送马车消失在街角,这才转身折回银行大堂。他穿过大堂,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经过依旧僵立在门边、身体微微发抖的何孝魁时,高应秋仿佛没看见他这个人一般,別说停下交谈,连一个眼神的余光都没有投过去。
高应秋走上二楼,没有停顿,直接走向刚才会面的茶室。茶室的门正敞开著,里面两个侍应正麻利地收拾著杯盏茶具。高应秋扫视一圈,发现乾爹高时明並不在里面。
其中一个侍应见高应秋进来,目光搜寻,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指了指头上的楼板:“东主已经上楼了。”
高应秋从鼻腔里挤出一个简短的“嗯”声。隨即转身登上了通往三楼的楼梯。
三楼行长值房的门紧闭著。高应秋走到门前,刚想抬手叩门,里面却先一步传来高时明的声音:“进。”
高应秋应声推门而入。只见高时明正背对著房门,负手站在敞开的窗边,眺望著窗外熙攘的街景。清晨的阳光勾勒出他略显清瘦的背影。
高应秋轻手轻脚地反身將门带上,走到高时明身后约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低声稟报:“乾爹,那些番商已经送走了。”
“看见了。”高时明没有回头,目光依然落在窗外。沉默了片刻,他突然问道:“今天跟著他们来的那个叫王徵的通事,是什么来路?以前没见过。”前几次会面,洋商们带来的通事都是耶穌会的修士。
高应秋微微一怔,隨即摇头:“回乾爹,儿子也不太清楚。”
高时明闻言,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高应秋脸上:“那去查清楚。把他的身份、籍贯、住址,都弄明白。”
高应秋略一思忖,建议道:“西洋商馆肯定是厂卫重点盯著的地方,要不直接去东厂问问?”
“不,你自己想法子查。”高时明斩钉截铁,“这个事情应该不难,查清之后写成报告交上去。”
高应秋面露不解:“为何要多此一举?”
“就是要多此一举。”高时明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著高应秋,“厂卫是厂卫,银行是银行。虽然都是一家饭,”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晃了几下,就变成了两根。“但也得分两锅吃。明白吗?”
“是,儿子明白了。这就去查。”高应秋显然没明白,但见乾爹態度坚决,也不敢反驳。
“你没明白。”高时明將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淡淡地解释道:“我对王徵的身份没什么兴趣,也知道厂卫大概已经查过他了。但这些事情都无所谓.”他顿了顿,“我让你多此一举,只是要让上面知道,我们银行,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做我们该做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