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赏钱到底是託了银行的脸面才收著的。不跟东家说一声,心里过不去,拿著也不安生。”何孝魁笑道。
何孝魁这话说得漂亮,高承恩也没多想。隨口又问了一句:“你昨天收的赏钱,怎么今天才想起来说?”
“小高公公真是贵人多忘事。昨天下午,小的上来找东家。您分明告诉小的,东家出去了没回来,有事明天再说。”何孝魁有些庆幸,幸亏当时高时明没有回来,导致他只在交差的时候对高应秋使了小聪明,否则这会儿他连迴旋的余地都没了。
“唔”高承恩想了一下,訕訕一笑。“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
“那”何孝魁沿著走廊望过去。
“麻烦。”高承恩放下手里的话本小说,狠狠地伸了个懒腰,接著走出小值房,领著何孝魁向著走廊尽头那间房门紧闭的行长值房走去。“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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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长值房內,高时明正伏案疾书,草擬条陈。他面前摊开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句,他时而停顿,时而划掉重写。涂改的墨跡几乎隨处可见。
难写,真难写。儘管已经有了腹稿,但真到落墨的时候还是字字艰难。
篤,篤,篤。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高时明的思绪。他停下笔,不悦地皱了皱眉。他迅速吹了吹纸上未乾的墨跡,小心地將草稿叠好,压在一本厚厚的帐簿底下。接著,他又隨手拿起另外一个帐本,隨手翻开,假装正在查阅:“谁?!”
高时明的文章写得不顺,只一个字便带了两分迁怒。高承恩很敏锐地听出这层慍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干爷爷,是何孝魁。他说自己昨天下午去西洋商馆送信,收了点赏钱,想过来跟您稟报一声。”
高时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的不耐烦简直要溢出窗框:“这点小事,有什么好说的?不用说了!”
“是!”门外的承恩应了一声,隨即转身,对著旁边一脸紧张的何孝魁耸了耸肩,挤眉弄眼地“哼”了一声。那表情仿佛在说——我就说吧。
何孝魁心里堵得慌,他既觉得自己可以就此揣著钱离开了,但就像老娘说的那样,二两银子到底不是小数,不得个准信,他还真不见得敢用。正犹豫著要不要直说自己得了二两银子的时候,高时明转念的声音突然从门缝间挤了出来:“还是让他进来吧。”
高承恩的鬼脸瞬间僵在脸上,他訕訕地眨眨眼,撇过头,低低地应了一声:“……是!”隨后推开行长值房的门,侧身撇嘴低声道:“进去吧。”
何孝魁的心猛地一跳,赶紧低头走了进去。
值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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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长值房內光线明亮,陈设雅致得仿佛透著读书人威严。何孝魁不敢抬头多看,快步越过靠窗的客座,走到高时明宽大的书案前,深深躬身。他没有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那两张被他揣得有些发潮的银票,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著,放到光洁的案面上。
“东主,”何孝魁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昨天小的去西洋商馆送信,临走的时候,那个借姓乌的洋人东主,给了小的两张银票,说是赏钱。小的昨天就想来孝敬东主,只可惜,一直等到店子关门,您老人家也没回来。”
高时明原本不甚在意,只准备隨口打发几句。但听到洋人一下子给了何孝魁“两张银票”,眼中顿时闪出意外的神色。他伸手拿起那两张银票,仔细地端详了一下:“二两?他们这么大方?”
何孝魁尽力挤出討好的笑容,语气里满是恭维:“小的当然不值当他们给二两赏钱。是银行的脸面大。小的心里明白,他们是看著您老的面子,才上赶著给小的厚赏。”
高时明听著这话,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他放下银票,抬头笑望著何孝魁:“这二两银子,差不多能当你两个月的工钱了吧?”
“是,您老说的是。”何孝魁訥訥地点点头。
“这么多钱,你就”高时明拖长了尾音,“没想过自己留下?”
何孝魁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话到嘴边,他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咬咬牙,抬起头,脸上努力做出坦诚又带著点惶恐的样子:“东主.说不想那是骗人的。可小的心里明白,小的就只是跑个腿送个信,哪里配得上这么多赏钱?就是硬拿著心里也不安生。”
高时明看著他这副模样,眼神里多了两分不易察觉的欣赏。他沉吟片刻,忽然伸出两根手指,从案上拈起其中一张银票,隔著书案递向何孝魁:“你倒是个敞亮人,我就喜欢敞亮人。这张,你自个儿留著吧。就当是我赏你的。”
何孝魁喜出望外,惊喜如同潮水瞬间衝垮了他心中所有的忐忑和阴霾。他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绽开笑容,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咚”地磕了一个响头:“多谢东主!多谢公公恩典!”
“好了,起来吧。”
何孝魁又重重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恭敬地从高时明手里接过了那张一两的银票,珍而重之地揣入怀中。
紧接著,高时明又把案上剩下的那张银票也拿起来,递向何孝魁:“这张,你也拿走。”
何孝魁一愣,看著再次递过来的银票,心臟狂跳起来!他还以为东主一高兴,又要额外赏他!膝盖不由自主地又要往下弯——
“別跪了。”高时明及时出声制止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显然看穿了他的心思,“这张不是赏你的。你待会儿把它兑成现银,然后”他顿了顿,吩咐道:“去外面找家上好的点心铺子,买些裹馅凉糕、酥果馅饼之类的点心回来,分与柜上、堂下的伙计们,让大傢伙儿都打打牙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