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的云来客栈大堂人声嘈杂,跑堂的伙计端著食盘在桌椅间穿梭。靠窗的八仙桌上,几个閒散客人正就著盐炒的豆子喝酒,话题忽然转到了时政上。
一个穿著青布直身的食客抿了口酒,神秘兮兮地侧身对同桌的陌生食客说:“老兄,你听说了么?朝鲜国王通敌欺君,已经被皇上给废黜了。”
陌生食客正要夹菜的手顿在半空,诧异地抬头:“你在说什么浑话?朝鲜向来忠顺,事大至诚,且年年遣使来朝,怎么会通敌?”
“我骗你做甚!”那食客压著嗓子却掩不住得意,“我家老爷是中书舍人,在內阁当差。听他老人家说,內阁前天就在议这个事情,闹得可凶了。”
食客乙將信將疑地打量他:“你家老爷谁啊?”
“嘿!”食客甲撇撇嘴,“你管我家老爷是谁,不信算了。”说罢作势就要起身。
这时,邻桌一个头戴方巾的散客赶忙凑过来,一把拉住那食客的衣袖:“兄台莫走嘛!”说著顺手从自己桌上取过酒壶,斟了半碗酒推过去,“我昨儿在正阳门外也听人说起这事,就是不知真假。既兄台晓得內情,不妨给大家说道说道。”
那食客接过酒碗却不急喝,眯著眼反问:“你老兄都听说什么了?”
散客丙左右张望一下,低声道:“我听说啊,咱们的兵已经开到汉城去了。就咱们说话这功夫,那个叫李什么来著的国王怕是已经成了阶下囚!”
这话顿时引起周遭的注意,附近几桌食客都侧耳望来。连先前那个不以为意的食客也忍不住探身追问:“真的假的?”
散客丙笑著摆手:“我就是吃不准才来请教这位兄台。”说著朝挑起话题的食客努努嘴,“老兄既喝了小弟的酒,总该抖搂些实在话吧?朝廷当真发兵朝鲜啦?”
食客甲仰头灌下半碗酒,一拍桌子:“没错!三月份就发兵了。如今我朝天兵早已经开进汉城,奉旨废黜那逆王了!”
“三月份?”靠窗坐著的一个挑担小贩突然插话:“你老兄说的莫不是三月份出京的京营兵?”
“正是!”食客甲又是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碗碟哐当作响。
这时,邻桌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摇摇头,招手唤来小二结帐,起身时斜睨著挑的食客道:“那些官兵明明是调往山东备倭的。兄台吹牛皮前也先不看看邸报?”
食客甲涨红了脸扭头反驳:“你懂什么?这叫作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小二小跑著过来,利落地拨算盘:“这位客官,一碗湿面,一碟酱肉,一碟醃菜,再加一壶橄欖酒。共收您三分银子,或三十文铜钱。”
“呵。你还懂张良计?”儒生朝食客嗤笑一声,从容排出两分碎银並十文铜钱:“你称称罢。”
“好嘞,您老稍候。”小二接过银钱,摸出戥子仔细称量。
那儒生一面缓步朝门口走去,一面摇头自语:“少喝点儿吧,真是什么荒唐话都敢说.”
这时候,何孝魁风风火火地迈进门来,与那儒生擦肩而过。
那儒生的嘟囔声虽轻,却引得堂內不少食客暗自点头。堂上的食客虽然大多不怎么识字,更没看过邸报,但还是下意识地更相信读书人的话。只把这政论当热闹瞧。有几人已回过头继续扒拉碗里的面,没回头的也多是嘴角带笑,权当听个乐子。
挑的食客被这般轻视激得恼羞成怒,衝著即將踏出门槛的儒生背影嚷道:“会看个邸报了不得啊?谁还没见过两页纸!除了邸报上那点玩意儿,你还知道个甚?我家老爷霍守典是不是中书舍人,你自去打听打听!”
“霍守典”这名號一撂,堂內气氛微变。几个原本嗤笑的食客见他自报家门,逐渐收敛了神色,相互递著眼色。那已半只脚迈出门的儒生也禁不住身形一顿,迟疑著回头瞥了一眼。
刚进门的何孝魁正巧听见这番嚷嚷,脚步也是一滯,下意识朝那食客多看了两眼。
酒桌上,那持壶的散客眼珠一转,又殷勤地给挑话的食客斟了半碗酒:“兄台莫气,跟他置什么气!您接著说,您家霍老爷还透露什么了?那拨去山东的兵,咋就能拐到朝鲜去呢?”
食客甲得意地一甩脑袋,接过酒碗一饮而尽,抹著嘴道:“还能咋去?坐船唄!当年抗倭援朝,咱大明的舟师不也是从天津、登莱那边开过去的?”
这番话说得像模像样,堂內窃窃私语声又起。何孝魁听得心头好奇更盛,但惦记著正事,只得按下心思。恰时,一个机灵的跑堂小二已迎上前来,笑问:“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何孝魁跑了一路,腹中飢饿,便问:“在你这儿吃顿晌午,要多少银钱?”
小二笑道:“这可得看您点些什么菜了。”
“一盆乾饭,一钵红烧蹄髈,一碟小炒肉搭点素菜,再烫一壶酒。”何孝魁略一思索道。
小二掐指一算:“五分银子,或是五十文钱。”
何孝魁点点头,伸手从俞廷魁给他的银子里摸出一个约莫一钱重的小银块递过去:“成,给我上菜吧。”
小二接过银子掂了掂,扬声道:“这就给您铰开!”隨即转头朝后厨吆喝:“一盆乾饭,红烧蹄髈一钵,小炒肉带素,再来一酒壶——!”
何孝魁踱到柜檯前,那掌柜的刚拨完算珠,抬头笑问:“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何孝魁身子微倚著柜面,压低些声音:“掌柜的,打听个人。您这儿是不是住著一位唤作张嗣修的老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