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行囊中取出折迭的拓殖区地图,手指沿着琼江上游滑动,在标注着“永平堡”的位置重重一点。
这里不仅是他施展抱负的舞台,更是通往更高仕途的阶梯,他必须牢牢抓住这个机会。
船行渐深,两岸的林木愈发茂密,偶尔能看到岸边林间闪过土著的身影,但他们只是远远观望,并未靠近。
叶青收回目光,将注意力转向随身携带的《拓殖区治理要义》,书页间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的批注。
他知道前路不会平坦,但胸中的雄心与抱负早已盖过了离别的怅然,只待船抵码头,便要在这片热土上书写属于自己的篇章。
“东翁,此去永平,定当宏图大展,做出一番惊天伟业。”一名三旬男子走到近前,用略带谄媚的语气说道:“翌日,东翁必受朝廷所重视,一飞冲天,封候拜将亦是早晚之事。晚生于东翁帐下,愿效犬马之劳,尽心辅佐。”
“东翁?……晚生?”叶青听到这两个从未在新华境内出现的词语,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怔怔地看着对方。
“东翁……”刘文成见这位年轻的上官向他投来疑惑的神情,心下不由一慌,以为自己的行径太过亲昵,连忙躬身施礼,“若是东翁不喜晚生如此称呼,那小人便以‘大人’相称?”
“刘文成,你是专区任命的永平拓殖分区初等文书,是政府公员,可不是我叶青的私人幕僚或者刑名师爷。”叶青笑着说道:“也就是说,我们仅为官制上下级,可不是彼此人身依附的关系。”
“啊?”刘文成愕然,“这文书之职,难道不是地方主官的附庸小吏?”
叶青放下手中的文件,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新华官制讲究权责分明,每一份俸禄都来自中枢拨付,每项职权都有章程规定。你我皆是为政府效力,为拓殖区百姓谋福祉,何来附庸之说?”
刘文成脸颊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他自幼读书,但科举艰难,过了童生后,再无寸进,曾想着依附官员,引为幕僚,但终未寻到一丝机会。
两年前,清虏寇掠山东北部,兵锋直抵济南。
他虽居青州府,但恐慌之下,便随着大批难民往登州逃难,唯恐遭了清虏的屠戮。
然而,在路途中,他不仅与家人失散,而且还被其他难民抢了随身的行李和财物,到了登州时,立时变成一无所有的流民。
未多久,就病倒在街头。
就在他困顿无措之际,新华人在登州开粥棚,招移民,不期将他给救了。
因为会读书认字,被临时招录为书手,帮着新华人登记移民信息、统计钱粮销。
后来,他又跟着新华人坐船到了长山岛,处理移民收容事务。
未几,又被送至哭娘岛(今海洋岛)。
随后,便稀里糊涂地混同大量移民一起乘坐船只,漂洋过海来到了新洲大陆。
其实,在北瀛岛时,他是有机会向新华移民官员说明自己的情况,以有家人尚在大明的理由,拒绝前往新洲。
但他却生出一个想法,那就是要在新华谋一个锦绣前程。
听闻,这个国家创立仅十余年,人丁稀少,急需各类人才,每年都会从大明招揽数以万计的移民。
这等新兴崛起的小邦,想必非常需要他这种经天纬地的惊世之才。
前宋时期,像那屡试不第的张元和吴昊在投奔西夏后,未几年,便官至西夏太师、中书令,成为西夏国相,荣耀一世无两。
而他刘文成亦可仿效之,谋一个百年富贵。
可是,抵达新华后,被拉到这处被称之为子午河专区的地方,新华人除了让他做点抄抄写写的文字工作外,竟无人将他视为管仲之材,乐毅之将。
这种轻视,让他颇感沮丧和失望。
于是,他便写了一篇《琼江拓殖疏》,托人呈给专员大人观览,以期获得对方的重视。
这个效果嘛,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人家看了他的文章后,确实给了他一份任命书,前往永平堡拓殖分区,任职一个捞什子的初等文书。
不过,他在稍事打听了一下后,得知这个所谓初等文书,根本没有任何品级,只是新华政府最为基层的办事员。
呃,大概跟我大明府县下面的胥吏杂役一般。
不过,他还是决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他相信,自己的满腹才华早晚会被新华人所看到,并迎来自己的飞黄腾达那一天。
此番,随叶青赴任本想攀附权贵--据说,这位年轻的上官是专员大人的心腹,在基层历练一番,就会获得高升,却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
“你且记住。”叶青声音放缓,但语气严厉,“在永平堡,评判文书一职表现优劣的标准是户籍登记是否清晰、田亩统计是否准确、民生诉求是否及时传递,以及各项物资分配是否合理,而非溜须拍马,做一些漂亮的官样文章。”
他指了指舱室角落摆放的公文箱:“这里有去年移民的名册和耕地台账,你先熟悉起来。到永平后,第一件事就是核对新移民的安置记录,勿要有丝毫疏漏。”
刘文成连忙应诺,额角已渗出细汗。
江风从舱门缝隙灌入,吹动叶青案头的《拓殖区治理要义》,书页停在“官民权责章”的篇目上。
叶青望着窗外渐散的晨雾,心中暗忖:看来改变这等大明文人的观念和行为,要和开垦荒地一样,从基础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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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