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铺子。
当陈平安再一次过来,支付王朱休养所需要的耗费的时候,杨老头盯了他半天。
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块拱了白菜的猪一样。
既有不明所以的怀疑,又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悵然。
他虽是不解,却也没有多问,放下药材后便离开。
途经十二只脚的螃蟹牌坊,陈平安发现这里热闹的紧。
无事一身轻的陈平安就顺著人流往牌坊楼走去,远远站在人群外边。
看到牌坊四方匾额下,架起了八架梯子,一块匾额左右两边各有梯子。但是当下只有“当仁不让”匾额的左右,站著两位年龄悬殊的儒士,其中年长一人,正低头,对著脚下某人疾言厉色。
“这是在做什么?”陈平安隨便拽过一个少年问道。
眉心有痣的清秀少年怔了怔,显然也是没有想到陈平安会在茫茫人海之中抓到自己,不过既然遇到了,他自然也不会吝嗇自己的消息:
“是大驪官场上的事,你们的小镇父母官吴鳶大人,这会儿是跟品秩更高的礼部老爷们起了衝突,站在楼梯上那个,是礼部的右侍郎,他们在爭那块牌匾。”
“哦~”陈平安一听这个,当即就没了兴趣。
官场上的事大多都无趣,一天到晚明爭暗斗,著实不適合他。
他苦心练剑,就是因为他嘴笨,不那么擅长讲道理。
他苦心习医,就是为了在不讲道理之后,不至於產生多么严重的后果。
用师父的话说,就是长鞭沾碘伏,边打边消毒。
一边拿剑捅你,一边讲道理,这道理才能说得通。
“看起来你对官场很是嗤之以鼻。”少年笑了笑,道:“不过也是,千百年来,官场都是那些蝇营狗苟,爭权夺利,你看不上也属正常。”
“我这么想也就罢了,看样子你也是官场中人,说话这么直就不怕有人打你的小报告?”
“不怕,我官品比较高,没人能打我的小报告。”少年满是不在意的耸了耸肩,
“高?有多高。”陈平安好奇的看向少年,他隱隱觉得眼前的小傢伙不简单。
少年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自己。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陈平安猜测道。
“不,我就是那一人。”
陈平安看著少年的眼睛。
少年神色自若,嬉笑道:“我年纪比你大,所以你可以喊我崔师伯。”
陈平安脸色缓缓变化。
少年继续道:“你应该听说过我,我还有个绰號,喊起来应该比较顺口,叫绣虎。”
“大驪国师?”陈平安最后確定道。
“正是。”崔瀺淡淡点头。
没有任何的犹豫,陈平安拔剑便砍。
崔瀺也是没想到陈平安是这个反应,堪堪躲过后诧异地问道:“不是,你至於这么大的反应吗?”
陈平安重重的点头:“至於,师父说过,遇到叫崔瀺的傢伙,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你……”
崔瀺有些语塞,看陈平安是真的准备砍自己一剑,也是顾不得风度了,拔腿就跑。
陈平安在身后不依不饶,提剑便追。
两人就这样一个追一个跑,
此时此刻,距离小镇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新任圣人阮邛和杨老头一边饮酒,一边俯瞰著小镇里的这场闹剧。
“杨老先生,你说这位崔国师来咱们小镇是做什么?见齐静春没死,过来赶尽杀绝?”
杨老头显然有些悵然,饮了口酒后才说道:“你啊,凡是多用些心去想,別光用眼睛看。”
阮邛皱了皱眉头,虽说眼前这位不管是从修为还是从资歷上都远远超出他,但他成就上五境这么多年,今天冷不禁被这么一说还是有些不悦。
不过他看在老人家年纪大还有心情明显不对的情况下並没有计较太多。
当然,其中也包括了他的確从杨老头这番话里品出了一些道道的原因。
“那他找上陈平安算什么?这小子和文圣一脉又没什么关係。”阮邛接著问道。
“哟,真是希奇,你阮邛竟然有一天会主动关心陈平安,怎么,你是准备认下他这个女婿了。”杨老头古怪的看了阮邛一眼,直接让阮邛炸了毛:“什么女婿,说话就说话,杨老先生別骂人啊,我关心归关心,秀秀的事上还是一码归一码的。”
杨老头摇了摇头:“不是女婿他的事关你什么事,轮得著你瞎操这个心。”
“哦。”阮邛闷闷的答了一句,心里也是明白罗素给陈平安留足了手段。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怎么就偏偏选中了他。”
不理会阮邛的不解,杨老头目光凝视著陈平安手上那把与老剑条极度相似的绣剑,好似在自问自答。
对於陈平安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最初的想法只是让他好好过完这一生。
不至於在他们这些老东西的诸般谋划下成为被倾覆的螻蚁。
却是没想到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
小镇这么多的人,偏偏他一个本命瓷破碎的小子运道最足,气势最盛。
一个未来註定成为十四境纯粹剑修的傢伙承载了这半个一,倒是不知是福是祸了。
正被追著,少年崔瀺突然回头问道:“陈平安,给个理由啊,你这都撵我三条街了,什么仇什么怨啊!”
陈平安没有答话,罗素告诉过他,像这种老阴比,遇到了直接砍就行,千万別接话,他们一句话里十个字有三个是坑。
陈平安深以为然。
就这一路追著,崔瀺却是慢慢停下脚步。
不是因为別的,眼前的巷口处有一条黑猫正懒洋洋地晒著太阳,好整以暇的朝著这边看了过来。
嘖,这位怎么也在。
在小镇落地之前,他对驪珠洞天的关注並不是很多。
掩人耳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有其他诸多事宜需要他的布置。
再加上那一晚有杨老头遮掩天机气象,除了那寥寥几个大佬,並没有多少人知道在小镇之外的竹林里曾爆发过这样一场神仙般的战斗。
“我就刺你一剑,就一剑。”
陈平安说著,作势高高举起锈剑。
崔瀺也不说话,一步踏出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