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怪贾珍每回见了凤姐儿都称『大妹妹』,无怪凤姐儿待贾蓉那般亲近,敢情打凤姐儿那儿论,贾蓉乃是其亲外甥。
转念又想,那尤氏之事……莫不是有凤姐儿的首尾?略略思量又觉不对,那贾蓉本就是个凉薄歹毒的性儿,只怕不用凤姐儿出谋划策,自个儿便能想出害人的法子来。
此时宝姐姐问道:“你琢磨什么呢?”
“哦——”陈斯远回过神儿来,忽而想起与凤姐儿合伙的工坊来。若是往日,自不用与宝姐姐多说;可宝姐姐既点破了与凤姐儿不睦,那此事就要与宝姐姐提一嘴了。“倒是有一桩事,只因我先前不知內情,便答应了下来。”
他当下將工坊之事说了一遍,宝姐姐闻言嗔怪著道:“怎么说给我听?这情谊是情谊,营生归营生,我与凤丫头只是不合而已,又哪里耽误了你?莫不是在你心里我便是那起子小肚鸡肠的?”
陈斯远赔笑道:“我也是怕妹妹多心。”当下自是將彩虹屁奉上,直夸得宝姐姐红了脸儿方才道:“若妹妹得空,不若將工坊的营生也管起来?”
宝姐姐略略动心,又赶忙摇头道:“快算了吧。我如今每月出去二三回便够出格的了,哪里还好多走动?”
宝姐姐论年纪正是待字闺中,合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是一则薛家无可用之人,二则陈斯远也不在意这个,宝姐姐这才勉为其难將胶乳营生担负起来。
顿了顿,宝姐姐忽而思量起来,又道:“你若真有心,不若將此事託付给林妹妹。”
“林妹妹?”陈斯远面色古怪起来,暗忖那原文中你们两个可是不对付来著,如今怎么又好在一处了?
宝姐姐便道:“莫看林丫头年纪小,可鬼心思多著呢,等閒人可唬弄不了。再者……林家的家產,来日只怕再拿不回来,荣国府这情形,来日还不知能掏多少陪嫁呢。你將这营生给了林丫头,也算安了她的心。”
陈斯远頷首道:“也是一番道理,我只怕再累到了她。”
宝姐姐笑道:“我瞧著林丫头比前两年好转了许多,前几日天气转凉,她咳嗽两声儿转天就好了。紫鹃上回说,多亏了你送的虫草,眼看著再养上几年,说不得林丫头连病根都祛了呢。”
“这敢情好,那我回头儿寻林妹妹说说。”
宝姐姐頷首应下,待对上陈斯远一双贼眼,赶忙起身道:“时候不早,妈妈说不得也回了,我去前头瞧瞧。”
眼见陈斯远满脸的哀怨,宝姐姐只掩口笑著出了厅堂,叫过鶯儿便快步而去。
陈斯远本待再去寻香菱,谁知香菱这会子不知躲去了哪儿,厢房里竟无人,顿时將他恨得好一番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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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五儿扶著红玉瞧了半晌热闹,眼见最后一折子戏唱罢了,这才意犹未尽迴转。
自荣禧堂大院儿出来,过穿堂上了夹道,二人转眼至大观园前,正撞见宝姐姐领了鶯儿往薛姨妈的东北上小院儿去。
几人聚首,略略言说几句,宝姐姐便领著鶯儿进了东北上小院儿。
那五儿眼见宝姐姐笑得古怪,禁不住说道:“宝姑娘方才一直笑,却不知在笑什么。”
红玉停下拐杖,探手戳了五儿一指头,笑道:“你这傻丫头……你以为香菱姐姐怎么提早走了?”
五儿蹙眉道:“不是说不爱看猴儿戏……哦,莫不是——”
红玉紧忙掩其口,道:“嘘,这等事儿还敢说出来?”红玉笑著道:“说不得被宝姑娘撞了个正著,大爷这会子正无地自容呢。”
五儿顿时吃吃笑將起来。正待扶著红玉迴转,忽而听得身后脚步声急促。二人扭头,便见凤姐儿领了个小丫鬟丰儿正急急而来。
那凤姐儿一眼瞥见红玉,顿时眼前一亮。上前问道:“红玉,你腿脚可好些了?”
“托二奶奶福,瞧著倒是好多了,只是如今还不大敢著地。”
凤姐儿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年轻,想来总要月余光景才能大好。可惜了,今儿个我忙得脚打后脑勺,正想问远兄弟借了你使唤使唤呢,又想起你如今腿脚不灵便,这才作罢。
是了,你爹妈可好?”
“都好著呢。”
凤姐儿笑著頷首,又吩咐丰儿道:“我房里藏了几副膏药,还是上回二爷挨打时买下的,如今也没用,回头儿你想著给红玉送来。”
红玉赶忙道:“唷,这怎么敢当?”
凤姐儿笑吟吟道:“我最喜你这机灵劲儿,回头儿说不得还要你帮手呢。就这么著,后头还有事儿,我先去忙了。”
“哎,二奶奶慢走。”
目视凤姐儿风风火火而去,五儿不禁艷羡道:“二奶奶每回来都要与姐姐说一起子,可见姐姐是真箇儿入了二奶奶的青眼了。”
红玉展顏一笑,道:“一半儿一半儿吧。”
五儿心下不解,红玉却也不解释。
红玉的爹妈,林之孝为帐房总管,林之孝家的为內管事儿,如今凤姐儿掌家,可不就要愈发拉拢著?
这丫鬟、婆子的月例如今都在凤姐儿手中,可外院僕妇等的月例,可都在帐房管著呢。
两个丫鬟眼看行至沁芳闸桥跟前,便有素云打后头追上来。
上前言说两句,便將手中食盒交给了五儿,笑著道:“可是赶巧,这是我们奶奶给远大爷预备的清燉蟹粉狮子头,才刚被二奶奶捉了壮丁,我急著去省亲別墅取物件儿,就不往清堂茅捨去了。”
五儿接过食盒,素云紧忙扭身而去。
红玉瞧著素云的背影若有所思,说道:“二奶奶也是难啊。”
那王夫人还有八户陪房呢,凤姐儿自是比不上王夫人,这人手少不说,位份也低。也不知老太太如何想的,此时抬了凤姐儿掌家,擎等著家中乱作一团吧。
红玉忽而想起自个儿爹妈来,顿时心下一紧。这此前被太太拉拢了过去,说不准此番便要被二奶奶拉拢了去……这等墙头草行径可是不妥,须得寻爹妈说个分明才好。
当下停了拐杖,求肯道:“好五儿,我忽而想起一桩事来,你快扶了我往家去一趟。”
五儿不疑有他,说道:“那姐姐稍待,我先將食盒送回去。”
红玉蹙眉应下,停在原地等候。五儿匆匆送了食盒,又回来扶著红玉往后头而去,自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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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陈斯远这会子正对著食盒发怔,內中一味清燉蟹粉狮子头,一味冬瓜盅,瞧得陈斯远暗自咋舌不已。
李紈这是想让自个儿食补败火?自个儿是因著这个才火气大的吗?
气哼哼將那狮子头吃了,冬瓜盅自是瞧都不瞧一眼。閒坐半晌,眼见天色擦黑也不见香菱、红玉、五儿回来,陈斯远倒是气笑了。
不回来是吧?他还就不信寻不到地方泻火了。
当下起身出了清堂茅舍,略略思量,乾脆往后门而来。
一路穿园过门,转眼自后门儿出来,本待安步当车往自个儿新宅而去,谁知甫一出来便见个俏生生的身形挎著小巧包袱停在后门左近。
那身形见了陈斯远,赶忙上前一福:“远大爷~”
陈斯远眯眼扫量一眼,眼见袭人面上满是愁绪,顿时道:“回去瞧你妈妈?”
袭人頷首应下。
陈斯远又问:“是了,可是短了银子了?”
袭人摇头道:“夏姑娘这些时日没少赏赐,银钱倒是不缺的——”说话间咬了下唇,又抬眼俏生生看向陈斯远。
陈斯远顿时心动不已,问道:“提前与家里说过了?”
袭人摇头。
陈斯远便吩咐道:“我往后头街面上等你,你僱请了马车来接我。”
袭人略略思量,頷首应下。
陈斯远点点头,大步流星而去。
不提陈斯远,却说袭人四下扫量一眼,果然依著陈斯远言语,於街口僱请了马车,吩咐车把式兜转一番,於后头接上了陈斯远。
那陈斯远上车便吩咐道:“往大格子巷去。”
说话间落座袭人身旁,探手便將其揽在怀里,笑著问道:“宝二奶奶没少收买你吧?”
袭人苦涩道:“远大爷何必明知故问?那夏姑娘虽装得好,我却瞧出是个眼里不容人的,再说还有宝蟾在……昨儿个夏姑娘才挑唆著让宝玉呵斥了坠儿,我看啊,说不得什么时候我便要被撵出府去了呢。”
陈斯远笑著道:“你有太太做靠山,又何必怕她?”
袭人道:“太太如今极得意夏姑娘,又三不五时寻其问计……我一个丫头,太太还能为了我与夏姑娘生分了?”
陈斯远哈哈笑道:“千里搭凉棚,天下就没有不散的宴席……呵,来日如何不好说,我看你还是个人顾个人吧。”
说话间怪手已然探入衣襟里,袭人顿时禁受不住,嚶嚀一声便偎在陈斯远怀里。
待过得小半个时辰,马车到得大格子巷里,陈斯远给付了车资,扯著袭人便进了那一进小院儿。
掌了灯,陈斯远再也憋闷不住,扯著袭人便胡天胡地起来。那袭人旧梦重温,待后来快畅莫禁、昏醒復迷,一时间绵如春蚕、真如酒醉,自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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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香村。
李紈因乱了心绪,自是无暇教导贾兰,只任其在园中耍顽。她枯坐床头,脸色一会儿一红,显是想起下晌时的旖旎了。错非那会子碧月出声儿,只怕自个儿早就委身远兄弟了。
內中销魂蚀骨,李紈自是流连忘返,连带心下孤寂也少了几分。正思量著自个儿此番实在不要脸时,便有碧月引了个婆子入內。
“奶奶,楚嬤嬤来回话儿了。”
李紈慌忙深吸一口气,眼看此时业已掌灯,料想旁人瞧不出自个儿脸色来,这才略略放心。当下应了一声儿,那楚嬤嬤便行了进来。
廝见一番,楚嬤嬤赔笑道:“大奶奶,这外头的铺子说了,若要修復那簪子只怕不易,少不得要五两银钱。”
碧月道:“五两?实在是有些贵了!”
李紈略略思量,抬眼与那楚嬤嬤道:“本是亡夫留的念想,既是这个价码,那便算了。”
楚嬤嬤一怔,赶忙道:“大奶奶,我还没说完呢。我倒是识得一匠人,大抵有个三两银子也就修好了。这个,大奶奶你瞧——”
谁知李紈却道:“罢了,不修了。回头儿融了给兰哥儿做个长命锁也好。”
楚嬤嬤顿时好一阵无语,心下腹誹著,只得將那断了的金簪交还给碧月,隨即鬱闷而去。
(本章完)